第十九章 前辈晚辈(下)
中年白衣男子端起的茶杯停在嘴角处,嘴唇微微抽搐,光滑冰冷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耐人寻味的表情,似笑非笑。 沉默良久,摇了摇头,将手中茶一饮而尽。缓缓放下茶杯,对着风尘恭敬道:“晚辈早年听闻,前辈十九道天下无双,今日有幸得见,不若恬不知耻的斗胆请前辈赐教一番,也好让在下开开眼界?” 杨天神情顿时严肃起来,死死的盯着眼前与恩师平起平坐的中年男子,眼角涌现出浓厚的杀意。风尘眼睛还是没有睁开,老者因为这个年纪病痛的干扰,显得十分颓废,所以用干燥到像枯树皮的嘴唇有气无力的说道:“小天,去拿棋具。” 老人的话杨天不敢不听,十分不情愿的迈动了步伐,临走时还不忘瞪了眼坐在桌根本不理他的中年男子。 刘星站的全身酸痛,不禁小心翼翼的活动了下上身,然后用如同看着怪物的眼神看向许牧,她真的不明白这个少年到底是怎么想的。中年男子根本不理他们俩,所以她认为许牧做的一切全都是白费功夫。但她又不能说什么,说好的与许牧一同面对,怎能说退就退。 “真是个呆子。”刘星心里暗暗骂道。 “恩师,棋具拿来了。”杨天毕恭毕敬的将棋具轻放在桌子上,将棋盘打开,好像怕打扰到似乎睡着了的老人。 “你先行吧。”老人手臂微微一动,周围空气顿时一滞,一盒白子凭空而起,分散在老人身前。 “好,恭敬不如从命。”中年男子也不拖沓,随手一挥,从棋盒中选出一子,落子天元。 这一招棋其实是再平凡不过的先行棋,但许牧看得出来,这一棋不简单。他其实并不懂棋艺,但他还是被这一招惊讶到了,怎么说呢,他感觉这招棋带有杀气。 “哈哈,老夫下棋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气势的。”老人微微一笑,一粒白子落下,水波不惊。 “前辈见笑了,晚辈只不过在班门弄斧而已。”中年男子说话间又下一子,只不过气势有些收敛。 两人就这样下着,也没有见多少狠招死守,顷刻间,黑白两子交相错替,布满全局。 “前辈,我再走一字,你可就输了。”中年男子从棋盒中拿出一子,在手上把玩着,得意的看着老人。 棋艺一门,黑子先行,黑让白一子二目也就是七目半,如今棋盘上不多不少,黑子正好一百八十四颗,倘若老人接下来的一手不能提去棋盘上的黑子,等到中年男子再落下一颗,老人就输了。 杨天脸色煞白,失魂一般走到老者身旁,轻轻唤道:“恩师。”对于圣子杨天来说,他与老人博弈二十载,从未赢过一局,而且他更是见证了风尘棋艺十九道的威能,如今见到老人将要落败,自然心有不甘。 何况还是败在眼前的中年男子手里,他心里说不出来的委屈和难过。 老人对于杨天的叫唤略有不满,轻轻皱眉,朝着站在一旁的许牧招收,“许牧,你过来。” 许牧见老人叫他,立刻回应,也是走到老人身旁:“院长。” “你且看看这其中局势,说一下谁会赢。”老人慈祥的看着许牧。 “院长,学生不懂棋艺。”许牧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老人,低着头小声回道,似乎是对于自己不懂棋艺感到羞愧。 “哈哈。”老人呵呵一笑,半睁的眼睛此刻完全睁开,努力的挺直已经佝偻的腰背,整个人气势为之一震。 “不懂最好,你只许说黑子会赢还是白子会赢。” 许牧见状,不好再说,只能仔细的分析起棋盘局势,脑袋根本就是一团浆糊。然后用眼角斜睨着场上众人表情,他不懂棋,只能通过外界的变化来判断。 杨天一脸沉重,白衣男子笑得很得意,以及刘星无所谓的样子,他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中年男子会赢。 “院长,白子能赢。”许牧退到一旁,真诚的回道。 “哈哈哈,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话都敢说。”老人大笑道,但随即脸色一板,对着仰天斥责道:“小天,你的道心还不够稳。” 说完,白子已落棋盘。 顿时,黑子灰飞烟散。 那是一个死角,也叫金角。 金角银边草肚皮,很少有人先手角,但不代表后手不行。 “你输了。”老人眼睛又闭上了。“先前你说德技两门,技已胜,不知德你还满不满意。” “啪嗒。”中年男子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砸毁了周围白旗。 杨天已经惊讶的说不话来了,恩师赢了,他输了。这是杨天的第一想法。 “我输了,先前说的话自然有效。”中年男子呼出一口长气,也呼出了心里积怨已久的戾气。 俗话说,人心隔肚皮。对于抉择,许牧是很难的。先前风尘让许牧猜测黑白二子谁赢,许牧就已经很难受了。 可是,现在场上的局势他更不懂了。 凉风习习,吹下一片槐花树叶,落在许牧身上。也吹进了他的心里,整个人突然清醒。 “晚辈许牧拜见前辈,还请前辈教我练剑。”许牧弯腰,将头埋进膝盖。 “你认识我?”男子放下茶杯,气势瞬间传到许牧的身上,将他的身子压的更低。 “天字剑道第一,谁人不识。”许牧努力的直起身子,压下经脉中喷薄的鲜血,一字一句坚定的说道。 “那你可知道我的仇人是谁?”李铭已经站了起来,走向许牧。
“剑君燕秋。”许牧再次感受到无形的压力,但不后退半步,弯腰一分。 “那你还拜我为师,不怕辱没了剑君一门?”李铭笑了,与他的正气相比起来特别jian狭的笑。 “剑道世代相传,何来辱没一说?尚有圣人问道两小儿,我问道前辈,实属我之幸。况且清风剑君留下清风剑,为的就是将剑道发扬光大,而后燕秋拔出,剑开天门算不得辱没。如今到我,我无能,剑君一门才没落,是我之责,所以我才请前辈教我剑术。我想,这与辱没无关,全是我之责。”许牧字字珠玑。 “哼,你是说我教你剑术,你能光扬剑君一门?”李铭反问道,带着不屑。 “能与不能,我不敢说。”许牧真的不确定自己能够达到什么高度,有些理亏。 “既然这样,你还学剑做什么?”李铭觉得好笑。 “保命。” 两个字,两个字,就是两个字。 这就是许牧的理由,保命。 学的是剑,保的是命,很简单,很单纯,没有其他。 也就是因为这两个字,风尘的眼睛再次睁开了,带着一股火热,似乎要将许牧烧化。杨天已经震撼到不行,慢慢的入定了,李铭更是惊讶不已,剑道如此高尚之物,却只用来保命,他真的转不过来了。 “保,命”许牧又重重的说了一遍。 天下就是一个废墟,这个站在废墟里卑贱、屈辱甚至是哭泣的少年此刻站了起来,他真的只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微不足道甚至低贱十分的蝼蚁小命。 中年男子已经瘫坐在椅子上,面色难堪的问道:“你学过剑?” “未学过。”许牧如实回答。 “哈哈哈,前辈,我真的输的很彻底。”男子与风尘相视一笑。 “不过,我也赢了。我败在他手下,如今指导他后人,也算是我的福分。” 风尘重重点了下头,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剑君已做先人去,何必再为剑道痴? 化作逍遥云野鹤,笑论世间无风云。 中年男子轻轻吟道。 “许牧,李家剑窟有规矩,凡是李家剑窟弟子不得随意收徒传授。如今我收你为徒,也算是脱了李家剑窟,做一只云野鹤了。”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是许牧还是跪下去了。 风起。 风尘睡了。 杨天在入定。 许牧在拜师。 李铭在收徒。 刘星在笑。 周天学院的这座不起眼的小屋内,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