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伯爵领小记（2）
进城之后，就如同回答的那样，卢卡斯和约翰、莱奥涅尔阁下，塞西莉亚带着海瑟，五人分成两队，分别前往各自的目的地。 “圣光教会在这里的机构是修道院，院长叫伊万杰琳，也是巴席提亚奈利家系出身，不过入教后自然就不再和家族有关了。她是个非常守规矩的好孩子，所以千万不要在她面前提起家族或者试图利用血缘关系做些什么哦！”塞西莉亚在修道院门前分开时，特地嘱咐。 “……她会不会不让我们借住啊？”约翰担心道。 “那倒不会，宽容与互相帮助是圣光的教义，她不会违背这一点的。” 说完，塞西莉亚就带着海瑟离开了。 看着逐渐远去的“黑洞”，卢卡斯产生了一种隐隐的担忧，但转念一想……凭她的能力，不可能有需要担心的吧？何况她还相当有人望，连城门的守卫都会想办法帮她入城。 这么想着，卢卡斯随着约翰的引导，走进了修道院的大门。 入门的第一感觉是安静。虽然能够确认到有为数不少的人在大门后的前庭里活动，但却没有人发出必要以上的声音，甚至连脚步声和长袍下摆擦过草叶的声音都是细微的。 在这其中，有一个比其他人要坚实却依旧细微的脚步声正向着自己等人走来，抬眼望去，来人果然携带着符合九氏族后裔身份的光华，虽然量和约翰相差不远，可见也是血统较稀薄的旁系。 “三位先生，下午好，我是本修道院的院长，伊万杰琳。” 听声音，是个身材高挑的女性，而且……并不年轻了。 “下午好，院长。我叫卢卡斯，这是我的随从约翰，那位是……” “我知道，是莱奥涅尔阁下吧，我收到信了。这边请。” 信？ 跟着前方领路的伊万杰琳时，卢卡斯像莱奥涅尔询问关于信的事情。 “是伊诺克吗？” “大概吧……虽然我没听他提过会写信之类的。” 既然并不确定，那么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就是绝对不可能。 先不说伊诺克写了信寄出来所需要的时间，在这种雨季里，信使的速度未必比自己等人快，何况他们改了道，来到艾哈德伯爵领，这完全是因为塞西莉亚加入的意外所致，身在王都救济院的伊诺克怎么可能掌握得了他们突然改变的行踪。 如果要说有谁能够掌握它们的行踪的话，那就只有可能是…… 穿过前庭，途经正厅旁的走廊时，卢卡斯看到了连厚重的石墙也无法遮蔽的耀眼光芒。 银白色的，耀眼到刺目的，光芒。 这么说来，塞西莉亚出现的时候，正好是吊坠失去了光芒之后第二天的早晨。 ……果然，改道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你的安排。 “就是这间。”将他们领到某间房的门前后，伊万杰琳一边推开门一边说明，“修道院很少接待来客，客房不多，还请三位忍耐些许，共住一间。” “共住……连床都是通铺吗？”约翰呻吟道。 “正如您所见，修道院很少接待客人，所以没什么舒适的安排。”伊万杰琳面有愠色，“沐浴的话，请不要在房间内进行，中庭的角落有隔间，请在那里面完成。” 与其说是守规矩……不如说是死板？还是说固执？卢卡斯突然觉得，塞西莉亚对伊万杰琳的评价，带有夸赞自家人的偏颇。 再怎么抱怨也只能选择住下。认清现实后，约翰利落地在修士们的帮助下，将行李箱都搬入房中，布置好床褥，然后就去厨房烧水了。 就连莱奥涅尔阁下也很急切地跑去帮忙了。毕竟自出发以来，所有人就都没洗过澡了。阁下自幼养尊处优，哪怕被剥夺爵位封号之后，也是在救济院里生活，每天都能洗个干干净净的澡。想要保证基本卫生，他的心情卢卡斯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卢卡斯自己，比起身体上的舒适，他有更在意的事情，于是在另外两人忙碌的这段时间，他选择了安安静静地坐在房间一角的椅子上，手里攥着缩小版“圣体”的吊坠，试图呼唤“光之圣女”。 回忆自己失明前后，卢卡斯记得是先发觉了自己情绪失控，然后在约翰的提醒下注意到吊坠内银白色光芒的消失，于是在争执中情绪彻底失控爆发，最终造成失明。 然而因为有塞西莉亚的帮助，原本连小精灵都看不到了的糟糕状况已经被解决，剩下的，据她所说，需要使用药物治疗，这也是他们改道艾哈德伯爵领的原因之一。 也就是说是器官上的，而非灵子……啊、能量上的问题。 既然她已经“降临”到了修道院的“圣体”中，自己的能力也已经恢复，那么至少，现在如果由这边主动呼唤她的话，应该能够重新建立起吊坠内的连接。 …… 遗憾的是，卢卡斯一直努力到约翰和莱奥涅尔阁下扛着三人份的洗澡水回来，都没能重新唤回那令人安心的银白色。 反而他自己有种要被吊坠吸进去似的感觉。 卢卡斯越来越担心斯图尔特的情况。 “安内塔女士送来一份晚宴邀请函，说是今晚在自宅设宴给咱们接风。去吗？” 由于没有外人，约翰趁着服侍卢卡斯洗澡的时候，放下了一路上坚持的仆役口吻，恢复了他们之前在王都教导院时朋友一般的交谈方式。 “去吧，塞西莉亚她们肯定也会去。”约翰恰到好处捏着头皮的力道让卢卡斯舒服地眯起了眼睛，“难得有个光明正大碰面的机会，而且我也有点事想问她。” “问塞西莉亚？” “……算是吧。” 不知道是不是理解到了什么，约翰没有对这个模凌两可的回答作出回应。 卢卡斯洗完澡之后，自己从中庭返回了房间，因为约翰要接着洗。回房间的路上，他看到了耀目的金色从正厅旁边的走廊转角出现。 “卢卡斯？回房间吗？” “嗯。” 莱奥涅尔阁下及其自然的伸出手来，扶住了他的手臂，引导卢卡斯往房门走去。 “您已经洗过了吗？”卢卡斯问。 “借用了修士们的澡堂。” “原来如此，他们是住在后面的建筑物里？” “对。”莱奥涅尔从堆放着的行李中找出水壶，递给卢卡斯一个，自己打开一个喝了起来，“我们这里是偏厅，正厅后面还有一个别馆，修士大部分都住在那边，借宿人通常是不让进的。” “我们……是被特殊安排了吗？” 卢卡斯自言自语一般问到。但莱奥涅尔没有回答。 犹豫了一会儿后。 “伊万杰琳说，她收到了信……你觉得会是谁写的。” “还能有谁。”卢卡斯哼笑，“不管是我们改道，还是来艾哈德伯爵领，都是因为一个人不是吗？” “……” 要说莱奥涅尔不知道塞西莉亚是元凶，卢卡斯第一个不信，搞不好他还是帮凶呢。 这么说来…… “阁下，你能看见的，对吧？自从她接上了你的手臂之后。” 虽然塞西莉亚说的时候很轻描淡写，而且当时因为急于修复自己的视力，所以卢卡斯也没有过多的询问详情，但并不表示他忘记了。 对于卢卡斯来说，他的世界早从三年前的北境村庄联合秋狩开始，就已经脱离了现实，连他自己濒死或者真的已经死了都能被救回来，接上手臂这件事算不得特别让人惊讶。 这是个和莱奥涅尔阁下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好机会。 “……应该，算不上看见吧，我只是感觉得到它们在而已。” 呼出一口气，莱奥涅尔像是终于卸下了负担。 “我一直等着你什么时候来问我这个问题。” 卢卡斯疑惑地挑起眉毛。 “从伯爵确立你作为继承人的那时候起，我就在猜测你是不是看得到，毕竟巴席提亚奈利血脉中出现这一类的人的概率很高。” “为什么是我？” 话一出口，卢卡斯就意识到自己都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问的到底是什么，想要问的人到底又是谁，但莱奥涅尔还是给了他回答。 “因为很孤单。” 虽然没有说明缘由，但卢卡斯已经理解。 大概从塞西莉亚接上了他的手臂开始，他就接触到了那个与大多数人无关的世界。能感知到别人不知道的存在，明明在同一个空间，但却在不同的世界，那种慢慢煎熬的孤独感，如果时间够长足以将人逼疯。 格瑞托恩说过……斯图尔特是看得到的。母亲应该注意到了吧？如果没有的话…… 卢卡斯不敢想象斯图尔特一直以来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 “说起来，刚刚洗澡的时候，听修士们说起一件我在意的事情。” 自启程起就很少开口的莱奥涅尔，突然主动挑起话题，卢卡斯立刻集中了注意力。 “我记得以前艾哈德伯爵领有专门的公会，负责护送押运从领都前往王都的交易商队和商品，以前在护城军的时候，也认识了几个熟面孔。但是……” 他暂停了一下。 “刚刚想跟修士们打听一下，去问候一声，但却听他们说，我认识的那几位，都在去王都的护送任务中殉职了。” “这……有什么不对吗？” 卢卡斯认为，护卫工作本身就有风险，何况需要押运的，多半是贵重奢侈品，容易被打劫也并不……嗯？他们自己这一路上过来，没遇到什么可疑的团体或村庄集落啊？ “据我所知，负责王都郊外通往艾哈德伯爵领的道路关卡守卫是‘凶豹’，小库尔特生性认死理，因此他绝不会放过任何疑点，是个非常可靠的军人，我不认为他的直属部队会允许自己的管辖内有盗贼出没。” “那就是……在伯爵领内的事情？” “说是伯爵领内……其实郊外关卡之外，虽然理论上还属于领地的范围，但在那片区域的村落也没什么税收，所以实际上大家都默认脱离统辖了，政务上也属于放任态度。同理，王都第三关卡之外的那几个村庄也一样。” “那不就是‘黄金树’所在的地方吗？他们就是在那儿出事的？” “嗯。但是他们都是十年以上的老手了，连我们都能够平安露营，能够被村民收留的地方，他们却遭遇不幸？他们和那些村民的交情应该不比塞西莉亚差。” “……有人瞄准了押运的队伍打劫？” “只能这么解释。而且，你知道被打劫的这几支商队，都是哪家商会的吗？” “……安内塔女士的？” “‘安娜’这个商标，在各类奢侈品和贵妇人们爱用的服装首饰之类的物品中，算得上是顶级的了。” “该不会今晚的晚宴……” “晚宴？” “嗯，约翰刚刚告诉我的，说安内塔女士邀请我们到宅邸赴宴。” “那就去吧。关于这件事，我也想问一问。”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莱奥涅尔阁下对什么事情上心，卢卡斯觉得，那几位遭遇不幸的朋友，他们在阁下的心中一定有着不一般的地位。 谈话结束后不久，洗完澡的约翰带着沐浴工具回来了。简短地讨论了一下关于晚宴的穿着之后，三人便打扮妥当，等候迎接的马车前来。 没多久，伊万杰琳就领着一名穿戴朴素却整洁的仆役来到他们的房间。三人随同走出修道院，一同进入马车内，仆役和车夫一起坐在驾驶台上。 “还真是……好久没坐厢型马车了啊。” 卢卡斯感叹了一句，引发了约翰和莱奥涅尔阁下的笑意和共鸣。 一边感受着久违的平稳，卢卡斯一边望着窗外寥寥无几的精灵光点，向着安内塔女士的宅邸而去。 领都城墙内的占地并不大，从修道院到目的地，似乎只过了数分钟而已。卢卡斯一路上几乎没能看到多少精灵光，有些丧气。 看样子，只能依靠约翰引路了。 在进门之前，一行人成功的与塞西莉亚会和。 只有塞西莉亚。 “海瑟呢？” “安置在朋友那儿了，怎么样我也不可能把那个没学过礼法的孩子带到宴会上来吧？再说她的失明和你的有本质的不同，但安内塔女士是对你、的、情、况、有兴趣，既然如此，相关的内容就不能在海瑟面前谈。” 扬起眉毛表示赞同，卢卡斯将手放在了约翰肩膀上。 一踏进安内塔女士的宅邸，浓郁而繁复的香味立刻扑面而来，让人感觉不愧是以“芳香”为名，还经营奢侈品生意的大商人所居住的地方，但奇特的是，很难判断这种味道究竟是源自哪一种花卉，而且，卢卡斯觉得其中似乎还混杂着树木或青草的味道。 三年都在无尽森林边境的草原长大，他对草木的味道非常熟悉，可是这个味道出现在一所大宅里，怎么想都很古怪。 毕竟，这里是艾哈德伯爵领的领都，总不可能在主城内有一片树林和草原吧？ “说起来，阿洛玛这个姓氏，你应该知道吧？” 塞西莉亚突然压低了声音说，卢卡斯一愣，一时间不知道她问的是谁，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的时候，听见了约翰的回复。 “啊，塞迪斯城邦所属芳香堡的领主家系……不过‘安内塔’这个名字……如果不是旁系的，那就只有……可是年龄对不上啊？就算往大了算，这位女士也才刚成年吧？那位‘安内塔大人’已经二十多了啊？” “都有我这个例子摆在这儿了，你还打算以常人的标准来判断九氏族的人？你别忘了阿洛玛也是九氏族的一支。” “……所以她……” “嗯，应该就是了。再说，统领在艾哈德伯爵领的所有珠宝商、精品商和高级用品商的商业行会会长，也不可能是旁系出身的吧？” 原来如此，因为是直系血脉，所以才会有那么引人注目的光芒。 话说回来，塞西莉亚你这算是承认了自己的实际年龄超过了基于外貌的常规判断吗？ 不过这个城市的街道上，小精灵的数量少得吓人，只有修道院内还算正常，唯独安内塔女士身上的数量多得惊人。 就算是封王九氏族的直系，那也是比约翰耀眼数倍以上的光芒。 但总觉得哪里有点异常。 晚宴的形式，说是贵族宴会，其实更接近普通的晚餐会，规格也是按照家宴晚餐会的规格。 作为主人的安内塔女士在厅堂迎接客人，稍微寒暄一会儿之后，管事的仆役通知晚餐已备好，于是众人移动至餐厅，分主次位依序坐好，等待主人家致辞后开餐。 “欢迎巴席提亚奈利的血脉来到这个快要腐烂的城市！” 安内塔女士的举杯致辞让卢卡斯愣了一下，然后他发现整个餐厅都安静了，显然就连行为跳脱的塞西莉亚和总是做好后备手段的约翰都没能预料到这样的开场白。 有人这么说话的吗？！虽然在场的除了她自家的仆役之外，就只有自己、莱奥涅尔阁下、约翰、塞西莉亚，但是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的聚会，这么口无遮拦真的没问题？！ “咳咳，安内塔大人……” “啊、不好意思。那么……欢迎来到这个如同熟透了的果实一般的城市。” 虽然在年老的总管似的人物的提醒后更正了发言，但卢卡斯确信，这位安内塔女士是打算在今晚惹出点什么事情来。虽然视觉上无法判断，但卢卡斯有种被舔舐一般的不快。 他明确的知道，这种不快的根源正是举办宴会的主人方的视线。 她的目标已经锁定了自己，而非塞西莉亚，这就说明…… 她也能“看到”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