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喻世若深阙释故怨
曲江国,帝都邵阐郡,长门宫外,岫台之上,金砖幔地,白玉为栏。曲江国皇帝喻世若,宽袍缓带,正凭栏而行,戴着一只黄玉扳指的右手,在栏杆柱上一一拍遍。 后面跟着一个黑须老者,微微躬着身,脸上神色苍白,还有些哆嗦,似乎觉得风寒不禁,但苍白的脸上,却冒出密密麻麻的汗水来。 这黑须老者名叫刘政亨,乃是王国右相,又是开国功勋之后,身上还袭了祖上传下的公爵之位。但今日喻世若诏他到此,半天了还没说话,只是拍打一个个栏杆的柱头。刘政亨深谙这位主子的脾气,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事,此时已是惊得汗透重衣,战战兢兢了。 “刘卿,这是九峰郡文家送来的信,你看看吧……” 这一封信,本就是文元飞教人送给喻世若的。上面自然是让他把刘志楠和两个儿女送到九峰郡去,送给陈绍庭报仇的意思——毕竟面对的是皇帝,文元飞还算客气,没让他送刘志楠的满门。 信其实在一个月前就已送到,但喻世若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就硬是忍着,一个月愣是没反应——信虽然是写给皇帝的,但有了一个月的时间,里面的内容却已是满朝文武尽皆得知,那么有些和刘志楠有关系的人,自然会惶惶不安起来…… “如此,臣僭越了……” 刘政亨终于出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将这薄薄的一页纸接了过来。 信件的内容,他自然是知道的,但皇帝不说,他也只能装着不知道,还得睁着一双老花眼,辛辛苦苦地看上一遍——皇帝压着一个月没有动静,他便知道了这其中的意思。但到底还有什么隐秘,他那侄儿却是不太和他亲近,因此刘政亨还真什么都不知道。 而他最怕的,就是什么也不知道,只要知道了,即使有了错漏,至少也还有办法好想。 喻世若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显然有些了解这位右相的想法。喻世若是九岁登基,当时有五位托孤重臣,什么事儿都有这五个大臣商量着办。如今喻世若都三十五岁了,但这五个大臣还是不肯放手,其中尤以这个刘政亨为甚! 刘政亨和他侄子刘志楠都是国家重臣,相互间自然不能太亲近,这些喻世若也是知道的。 但谁叫这个刘政亨讨厌呢?谁叫那个刘志楠父亲早死,是刘政亨这个叔父养大的呢?这事儿不落在你刘政亨的头上,还落到谁的头上去? 杀人夺财,这是小事。 但杀的是金丹人仙的女儿女婿外加两个外孙,这就是大事! 文元飞当年连皇帝都敢逼着退位,这个小鸡肚肠的疯子,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 你杀人之后没有做得干净,还给文家知道了,更是大事中的大事! 刘志楠出了这么大的差错,刚好可以恶心恶心这个刘政亨,让他少管着自己的事情! “陛下!刘志楠自幼由臣养大,他家中养而不教,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这都是老臣当年没有教育好他啊……陛下,臣有罪,臣老迈了,刘志楠也已是国家重臣,臣一定去信严责,但教怕是教不了他了,只能将他那一对无良儿女送上京来,让皇上问罪……” 刘政亨终于将一封信看完,随即跪了下去—— “不过陛下。如今梁化省万华、平晷两国攻打甚急,若是临阵换将,只怕梁化天险不保……而且,而且臣以为,刘志楠虽然养子不教,但罪不至死,因此……”说罢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又道:“还是让他尽快光复,将功赎罪的好……” “什么养而不教,什么罪不至死,你以为是纨绔子弟上街欺男霸女嘛?” 喻世若心中冷笑,却没把这番话说将出来。他自然是知道刘政亨这番话的奥妙的:前一句话,自然是刘家愿意付出的代价——献出一对儿女,安抚文元飞这个金丹人仙的情绪。 第二句,便是要胁——一对儿女可以拿出来顶罪,但刘家的权力不能变,刘志楠,依然要留在梁化都督的位置上。不然,这曲江国的屏障就要送给外人了! “其心可诛!” 喻世若不由得暗中咬牙:“这老贼,刘志楠儿女多的是,刘家第三代更是不少……哼哼,而且他不说直接送去文家,反而说要送到我这儿来治罪……娘老子滴,这是要让我作这个恶人啊!” 其实刘君启、刘君寒这样的事情,在大臣子女中很普遍,喻世若也能理解。 他不知道的,是里面竟然还夹了一柄修道人的飞剑!这事儿,文元飞不会说,所以别说皇帝不知道,就是刘政亨也不清楚——不然他就不会随口将那一对罪魁祸首拿出来顶罪了。 “嘿嘿!你刘政亨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也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喻世若也不是傻子,你刘政亨说“臣有罪”,我倒是不大好降罪,但你既然说“臣老迈”,那么回去歇歇最好。 “梁化在打仗,刘志楠确实是换不得的,哼哼……我连你刘家的那一对小不点也不要——不过你刘政亨仗着一个顾命大臣的名分,老是在我头上指手画脚,今儿就借这个名头先让你荣养了!” 喻世若就是因为文元飞逼着废了他的堂兄才上台的,这老头的威风他自然知道。 但在他想来,如今梁化省正两国交兵,刘志楠是绝换不得的。这等亡国灭族的关头,即便是文元飞逼上门来,皇族中的老怪物也会出面庇护,自己这个皇帝照样能当的妥妥的。而且只要梁化战局告一段落,他自然可以给刘志楠按个罪名,送到文家去消气! “哼哼,当年刘志楠那儿子刘君启还不是军职,竟然就敢动用府库中的兵甲强弩,到时候清算起来,就是谋逆的大罪!还怕整治不了你?” 无非是几个嫡系子弟死亡的事情,又不涉及文家的存亡——他让刘政亨去官荣养,至少明面上也给了文元飞面子,再不济,也能拖延一段时间。 喻世若心中想得狠毒,手上却立刻殷勤将刘政亨扶起:“刘卿,你看着我自小长大,我也是看着你一年年老去,如何说得有罪两个字……” 刘政亨见皇帝如此,颤颤巍巍站起,顿时被感动得两眼通红——这个皇帝,他花费了无数心力培养,终于看着他一天天成熟,心底里,实在是比家中养大的刘志楠还要亲热几分。如今见皇帝说话,真的将他当家人一般,又叫他如何能不老泪纵横?
“来啊!拟旨!” 旁边立刻有书官过来。 “刘志楠教子不严,着下旨训斥,罚俸一年!其子偏将军刘君启,行事鲁莽,降级为赤衣骑都统,其女刘君寒,并无官职,命刘志楠自行训斥!另外,让刘志楠精练士卒,一年之内,就要夺回平石郡,让万华、平晷两国联军首尾不能相顾!嗯,还有,让安西将军嵇士行全力协助!” 这个命令,除了派出了一个安西将军嵇士行进行牵制外,等若是全然没有惩罚。刘政亨当了一辈子的官,对于这些官场中的事,当然是司空见惯。知道这绝对是祸不是福,心中一颤,立时伏身重新跪倒:“禀皇上……” 我一点都不惩罚,就是逼你自惩! 喻世若一看刘政亨跪倒,就知道戏rou来了,心中大喜,连忙道:“刘卿何故如此,快快起来说话!”只是手上却绝不去扶这老头一把。 “皇上,老臣年事已高,行事已多有昏聩之举。如今再处于朝堂之上,已是力不从心……臣恳请皇上,让老臣告老归乡,已享天年!” 这就是喻世若要达成的目的! “刘卿做事,朕从来都是放心的……老实说,朕还真离不得刘卿啊……但朕即为人君,却……刘卿,说起来,你便和朕的先生也没什么区别,乃是朕的长辈,刘卿以后,可不要在朕的面前下跪了……” 喻世若一听,硬是运起他那一丝微薄的内力,将两眼挤得通红,俯身将刘政亨扶了起来。 “拟旨——” 一招手,又迫不及待地将书官叫了过来。 “右相刘政亨,年高体弱,为政事宵衣旰食,身体日衰。朕为表怜惜之意,着刘政亨返家休养半年。另,所有右相关联政事,命副相郑康署理。待右相身体好转后,再从旁协理。” 副相郑康,那是喻世若的铁杆,正是中年有为之时。刘政亨回家歇上半年,又有了皇帝的支持,什么权利都让郑康捞去了,等他半年后再出来,还有个屁用! 从喻世若压下这封信,刘政亨就知道这绝对是对着刘家来的。但他如今以自己下台为代价,自觉算是给刘家换了个平安,心里倒没什么遗憾。哪里会知道这个皇帝早对他这二十多年的擅权恨之入骨,盘算着将来秋后算账呢。 …… 只是君臣间的这一番勾心斗角,却不能平息文元飞的怒火——幸好他此刻还带人在香洲做灭门的勾当,直到几个月后,捞了云家无数钱财,大胜而归的文元飞,才捏着喻世若的回信,“嘭”的打碎了一张桌子! “娘老子滴!让刘政亨那个老头子去荣养?荣养个屁!我看喻世若这个小贼,怎么都是个亡国之君,这个曲江国看来是要灭了!” 自去咬牙切齿,恶狠狠准备报复不提。 (新书期间,成绩重要,求推荐,求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