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扁担
程阿狗陪着笑，道：“少爷您是贵人多忘事。小人乃清水县南程家庄贩山货的程阿狗，去年腊月里山上下来几张好皮子，小人收了过来送到府上，少爷当时就赏收了进去，却叫小人今年收粮以后来府上结账的。” “有这等事？我可是记不得了，待我回府里找下人们问一问。”那傅少爷不待说完，便迈腿要向府中行去。 程阿狗一听这话，可就急了，连忙跟上傅少爷，道：“少爷，你可不能同小人开这等玩笑，那几张皮子当时是你亲手收了，还写下了收条字据给小人，二百两银子呢。你老人家可好好想想，再想想。” 傅少爷听程阿狗这么说，便停了脚步，“既然如此，你将那字据拿出来我瞧瞧，如真有此事，我让府里把银子给你送出来。” “小人来府上的时候，已经见过总管傅大爷，傅大爷将小人的字据收了进去，说是让少爷核对一下，一直到现在还没出来，小人这不是正在这里候着嘛。赶巧少爷你回来了，让傅总管将字据拿出来一看便知。” 傅少爷听得此言，便把脸一沉，“哪里来的乡巴佬，好大的胆子。口口声声称本少爷欠你银子，又说有字据，现如今却又拿不出来。你道我这盐正衙门是个甚么样的所在，敢来这里讹银子？还不速速离去，再迟走些，叫人叉了你送去本县衙门去吃板子。”言罢，不顾那程阿狗，径直向府中走去。 程阿狗急忙上前，一把拉住傅少爷，“少爷，你们可不能赖小人的帐，那二百两银子我还要去还猎户们的本钱，赖了小人的，可叫我一家老小怎么活啊？您让那傅总管出来，一问便知。” “傅总管正在府里伺候老爷和京里来的贵客，哪有许多时候来跟你这乡下人啰嗦？快快撒开手来。”那少爷的小跟班上前欲将程阿狗拉开。 “还有那城里山货行的王小七，他是中人，就是他介绍小人到府上的，少爷应该还记得吧少爷叫人去找了他来，也好与小人做个见证。”阿狗还是紧紧拉着傅少爷。 “甚么王小七、王小八的？本少爷哪有功夫去认识这么些不相干的闲人，快给本少爷撒开手。” 程阿狗一听这言语，更是紧紧拉着傅少爷的衣襟，说什么也不肯松手，哭闹起来。 由于这边的动静越闹越大，慢慢便有些闲人围观，渐渐的人便多了起来，有人没头没脑，有些听了些缘由的便议论起来。 “这乡下人胆子也忒大了点，不看看这傅府的衙门是朝哪开的？别人到了这门口都要绕道走，他倒好，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来这府上讹银子。” “怕没这么简单，我看那乡下人说的话倒有几分可信。这清水县城谁不知道这傅府是个甚么样的地方，有那闲命长的敢上门讹银子？怕不是正好相反，那傅大少干这种缺德事也不是一回二回了。” “可不是吗，咱这清水县城吃过亏的也不在少数。那乡下人也是，也不知长个心眼，好端端的字据被别人骗了去，如今空口无凭的，再闹下去，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撞吗，搞不好要吃大亏。” ………… 那边廊下，袁二郎一直看着这边发生的一切，几次欲走过来瞧个仔细，可想起出门时娘亲交代的话，终于还是忍住了。 正闹着，府里的大门开了，从门里冲出几个青衣汉子，个个样貌凶恶，手持棍棒，都是傅府里豢养的家丁打手。那傅少爷一见之下，“来的正好，不知哪里来的乡下疯子，在这儿跟本少爷撒泼，给我狠狠的教训一顿，完了送到县衙去站几天街。” 家丁们一听少爷吩咐下来，还不个个争着向前。有人便上前将程阿狗和傅少爷隔开，一脚将其踹倒在地。其余人一齐手持棍棒，没头没脑的打将下来，那程阿狗被打的满地乱爬，脑袋上流出血来。 围观的人们看到此情形，心中都为程阿狗抱不平，可却没有人敢上去劝阻，纷纷向后退开，生怕惹祸上身。 毕竟那程阿狗是本村长辈，平时对自己孤儿寡母也有所照拂，之前因有娘亲的嘱咐，一直站在这里远远望着，不敢过去。现在见程阿狗被打，又没人肯出头相帮，袁二郎终于忍耐不住，奔了过来。 二郎拨开围观的众人，来到府前，见那些打手们还在不住手的乱打，程阿狗被打的嗷嗷乱叫，便喊道：“阿狗叔，你怎样了？又对打手喊道：“停手，你们快停手。” 那些打手们却是没有听见一般，照样下手乱打，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二郎见状，只好转向那站在台阶高处的傅少爷，“你们凭什么乱打人，快叫他们停手。” 那傅少爷正背着双手，饶有兴致的看着热闹，谁知却冒出了个管闲事的，仔细一瞅，是个乡下的半大孩子。于是走下台阶，想逗弄逗弄那孩子，“你这小孩又是何人，我的家人正教训这乡下疯子，却又干你何事。” 袁二郎见傅少爷走下台阶，便走上前去，欲与他评个道理。他到城里来本是卖柴，现下柴卖完了，空剩个扁担，一直夹在腋下倒拖着，这时便将那扁担往前一立，原想是杵在地上，好站定了与傅少爷说话。谁想那傅少爷正往前凑，那扁担稍便轻轻扫了他的下巴一下。 ………… 偶尔发生的一些小事，往往会让世界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一千多年后，在距离华夏大陆几万里的大洋彼岸，有一个著名的夷人提出了一个著名的说法：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后世把这说法称之为“蝴蝶效应”。 清水县在大魏是个不太起眼的县城。大魏绍统十四年七月的某一天，这个不起眼的县城发生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由于一件小小债务纠纷，引发了一场小小的冲突，结果是清水县盐正大人的公子，被某个小山村来的乡下小子用扁担轻轻碰了一下下巴。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多少人的命运、这天下的格局、历史的走向，都将因为这一扁担而彻底的改变。 这一扁担，也把袁二郎从那个宁静的小山村，带到一个波澜诡谲的新天地，让他从此开始了不一样的人生。 可对于袁二郎说，这一扁担却是他永久的噩梦，就算多年后他站在天下之巅的时候，他也宁愿从来没有过这一扁担，宁愿他没有在大魏绍统十四年七月的某一天进过这清水县城，自己还一直和娘亲生活在那个叫程家庄的宁静小村，砍柴打猎。 可是人生有的时候就是无从选择的，就像那句后世流传很广的话：意外和明天你永远也不知道哪个会先来。 袁二郎人生的重头戏即将上演，历史的大幕也缓缓拉开。 ………… 那傅少爷被扁担稍轻轻扫了一下，本无大碍，可他却以为袁二郎要来打他，吓得往后一退，却绊在那身后的石阶上，一跤跌空。 这一跤跌下，脑袋正好碰在后面的台阶上，顿时晕了过去，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