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 为官只为财
“什么!他就是方崇文的那个儿子?”沈家的仆役已经习惯了自家老爷沉稳的样子,所以当沈府书房内传出来老爷的一声大喝之后,众人有些惊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在沈公子马上从书房出来了,告诉大伙没事,这才放下心来。 沈公子斥退下人,返回书房的时候正听见吴永锡说道:“沈相,这消息暂时还是不要泄露出去为好。” 沈默言有些后怕“的确是老夫孟浪了,不过贤侄你这消息也太过惊人了一些。”说到这儿,好像是要继续消耗刚才那个惊人的消息似的,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才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不是说了么,你我乃两家世代相交,不要总是那么客气,私下里还是叫沈伯父。” 吴永锡笑道:“小侄也是怕叫顺口了,在外面改不过来。沈伯父,小侄在殿上给您使眼色本是想将事情略略拖一拖的,若是能在那林瑜应承事情前,私下里套套交情,岂不是更好?” “贤侄说的的确有道理,若是他真有法力做成此事,我们也算结个善缘,就算事有不谐,私下里的关系也无人得知,只可惜老夫当时不明所以,错过了这个机会啊。”沈丞相有些惋惜。 “也无妨,反正有旧日那一段交情在那里,待他回来,事情有了结果的时候再联系也不迟。”吴永锡倒也不怎么把这事情放在心上, “也只好如此了,治中,你等下让管家统计下今天在外面伺候的人,让他们把嘴管严了。”想起刚才失态,沈丞相不免又叮嘱了一番。 “孩儿知道了,父亲请放心。” 林瑜这时已经出了京城,本来他想一个人踏剑西去,又快又省事,不过宫里虽然为了赶速度没搞什么钦差大臣的仪仗,但还是指派了十几个随从给他,都是些护卫或者官面上比较熟悉的人,这倒罢了,最离谱就是把关力派给他说是照顾起居,这汤老太监为了拍马屁已经连规矩都不顾了。 林瑜对此倒是也没什么想法,一是他答应了关力要教他些法术,正好在路上就教了;再有他从前也曾羡慕过那些跨马驰骋的军将,这次有了机会,也想尝试一番。 所以刚一出城上了官道,林瑜便一提缰绳,他骑的也是训练有素的驿马,一得命令立即狂奔起来,林瑜大乐,这马跑的虽然没有他御剑飞行快,不过迎面凉风习习,四下里风景变幻,在这盛夏的夜里也别有一番滋味。御剑在天上可是大为不同,四周是云朵,脚下的景物都太小了些,他从广陵一路到京城,路上如何竟然都没有什么印象。 而这北方风物也与他见惯了的江南水乡大不相同,没有了那些旖旎风韵,代之的是雄伟壮丽,远山连绵,平原如画,让他和青儿一路心情大好。 他心情大好,可是跟他一起的宫中禁卫心情就不怎么样了。本来宫里是准备了车马的,谁知道这钦差与众不同,从头到尾就没看过那车一眼,要了匹快马,然后就一马当先的跑了出去。可苦了这十几个随从,大家也都是宫中禁卫,身体也都算强健,但是也架不住这么一个跑法啊,本来就是连夜出的天京,出了城这林天师就纵马狂飙,一跑就是大半夜,大家在后面换了三次马都没追上,也不知道一匹千里马怎么就混到驿马堆里,还刚好给林天师碰上了。上路的第一天就跑出了京畿所辖,这速度赶上十万火急的军情传信了,林瑜还意犹未尽的时候,大伙终于还是顶不住了,派了关力上来与林瑜交涉,林瑜这才停了下来,众人安排投宿休息不提。 一连十几天下来,都是这般走法众人都叫苦不迭,不过林瑜出手极为大方,一路吃喝从优,赏赐不断,又有圣命在上面压着,大家也只好咬紧了牙关跟着。不过众人也都心里奇怪,林天师路上竟然一直没有换马,这马连跑十几天,也太神骏了吧? 他们不知道的是,林瑜五行真气日益深厚,不但可以用在自身,青木真气还可以传到其他人或鸟兽身上,功效可以去除疲劳,疗伤治病,还能强身健体,他骑的那匹马,出京的时候还是普通驿马,十几天下来已经胜过寻常的千里马不少了,这马也算是得了个仙缘,从此不是凡物了。 到了第十六天的时候,马队,车已经丢在路上了,所以是钦差队伍就是马队了。已经进了河西地界,第一站就是古城雍都,看到雍都的时候随行禁卫全都热泪盈眶,倒让林瑜有些奇怪,难不成这十几位全是雍都人吗?怎么感动成这样。他可不知道,大伙心里只有一句话:终于到了。 雍都乃是古都,以雍都作为都城的皇城难以胜数,作为中土盛极一时的象征,曾经毁于两千年前的蛮族入寇,驱除蛮族后几经重建,朝廷仍以西京称之。作为西北重镇,本来就算比不得京城江南,也是非常繁荣的。不过林瑜看到雍都的时候,只见城外却饿殍遍地,哀鸿遍野,那些灾民无不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他久处江南之地,从未见过如此惨象,只觉自己是到了传说中的修罗地狱,不由从马上滑落下来,立在路旁,呆呆的看着这地狱景象。 众禁卫都见多识广,虽然这里的灾荒比较严重,可是哪个地方没遭过灾呢?这些禁卫大多数是勋贵之后,对民间事业都不甚在意,更不觉这灾荒的景象有什么可看的。再说十几天狂奔下来,大家都疲惫不堪,只想赶快进城休息,所以都那眼去看林瑜,巴望着他赶快回魂,然后下令进城。不过林瑜下马后就一直没动,只是两眼茫然的四处张望,众人心里暗骂,却不敢上前提醒。 关力与林瑜关系较近,这一路上就承担了随从与林瑜沟通的事情,他根据自己对林瑜的了解,猜到林瑜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便走上前说道:“林大哥可是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么?” 林瑜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他答应来河西救灾,主要是因为他了解到了一些功德的事情,又看到了阴阳家的典籍,便想着来河西积点外功,这积外功也算是修仙的一部分了。不过以前说起灾荒,他只以为是跟以前自己孤苦的时候挨饿差不多,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番地狱景象,震惊之下一时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关力幽幽道:“遭了灾荒,便是这样的景象了。当年小的家乡也是遭了灾,家里养不活孩子,好多人家都把孩子换了吃掉,我家里大人舍不得,所以找了人贩子让我们兄弟几个跟着走了,小的算是走运的,进了宫,虽然变成废人,但是好歹活了下来,其他兄弟就不知道怎样了,家里也早没了音信...” 他越说声音越低,直至低不可闻,突然间又激动起来,猛地跪伏在地上,嘶喊出声,那声音有如受伤的野兽, “林大哥,你一定要救救他们,我知道你法力高强,一定能救得了他们的!”他声音本来就尖细,一喊起来更是凄厉无比。 官道周围百姓似乎见惯了有人这般嘶喊,没人被触动,更没人在意,这些人好像是连好奇心都没了,没有一个人转过头来。 关力这一叫,让林瑜像是猛然惊醒一般,收回了目光,他弯腰扶起关力, “我,既然来了,就一定会解决这灾害的,关兄弟你放心便是。”那声音坚定无比,关力似乎从其中听到了一往无前的信心。 一行人进城的时候遇到了一点麻烦,雍都知府怕灾民闹事,所以城门处守卫森严,如临大敌。而林瑜这一行人一路飞驰而来,除了林瑜,大伙儿头面上都是尘土,虽然都骑着马,不是普通百姓打扮,说是钦差,守门兵卒只是不信不肯放行。林瑜本来就有气,见状就想发作,随行众人中一个叫王武的校尉突然上前交涉,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与那兵卒头目嘀咕了一会儿,那头目便眉开眼笑的放行了。 城内跟城外倒像是两个世界一般,虽然没有什么繁华景象,可是店铺都还有在营业,米铺里也有米卖,不过价格可是不低,林瑜略略扫了一眼然后和在京城所见相对比,发现雍都米价竟然比京城高了十几倍。林瑜心道,难怪不让外面灾民入城,城内高价卖粮,外面饿殍遍地,要是我是外面的灾民,进了城见得如此,我也要问个明白的。
他回顾左右正欲发令去府衙寻地方官,却看见一众随从东倒西歪,一个个几乎就要掉到马下面去了,只有刚才在城门交涉的那个王武和关力还有些精神,关力林瑜是知道的,想是因为吃过苦,这小宦官的毅力颇为惊人,一路过来,他第一次骑马又是狂奔,同行的禁卫都疲不能兴,偏偏关力还能打起精神来向林瑜求教,实在是有些了不起的。 “大家先去驿所休息吧,关力,你带着圣旨与我一同去府衙。”林瑜干脆就让那些禁卫去休息了,这些人一副风吹即倒的样子,去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反而让人瞧轻。众人都如蒙大赦,纷纷感谢一声就去了,只有刚才与门卒交涉的那个校尉留在原地, “天师,我也与你同去,省的天师被衙门中的胥吏走卒烦扰。” 林瑜一想也好,他确实不知道怎么跟官府中人打交道,“你若撑得住,便同来好了。” 天下间的城池布局都差不多,都由两条大街连接四个城门,然后在城中心相交汇,一般重要的建筑也都在城中心附近。所以林瑜三人也不问路,直接牵了马往城中心走去,林瑜突然开口问道, “王校尉,关兄弟,我觉得有些奇怪,我离京前也曾听说朝堂多次拨来赈济的粮食,刚才进城也看见米铺在卖粮,外间那般惨状,城内官员何以见死不救?” “林天师,朝廷中的事情,标下倒是听人说起过一些,不过也不知道准不准成,您要听我就说给您听听。有谚语说这千里做官只为财,咱们大越朝的官吏正应了这句话,甭管是赈济还是军饷或者其他,只要是朝廷下拨的钱粮,从哪个官员管辖的档口过一次,该管的官员便要留下其中一部分,在官场上这是默认的定例,有个名目叫做火耗。” 王虎跟其他禁卫不同,他是平民出身,一路上冷眼旁观,也知道了林瑜的性子,也不讳言,“等划拨的钱粮从京城出来,到了地方上,地方的各级官员加上衙门里的胥吏,都是要刮一层的。这样层层下来,到了最后,十停里面去了六七停,自然是不够用了。所以这地方上营造土木便偷工减料,赈济灾民也都是做做样子罢了。再说那胥吏,您刚才恐怕也看见了,如果不给过路钱,连您这钦差都进不得城门,若是不给那门卒买路钱,咱们要进这城门恐怕得把圣旨拿出来。” 林瑜觉得官场这些事十分神奇,他摇摇头,有些不确定,“朝廷难道没有发俸禄给这些官员吗?还是说朝廷给的俸禄太少?” 关力嘿然冷笑一声“林大哥,你在山中修炼,这世间的人心想来是不大理会的。大越朝给官员的俸禄那是年年加成,岁岁增长,何况有了功名的士人家里田产、商铺又不用缴税,可是这些仍然满足不了那些人的贪欲。别说那些有功名的大臣,便是宫里的内官们,办事花钱又有哪个不从中克扣的?三年前,虹神降世,皇上诏命天下兴建三清道观,大兴土木之下,不知道多少官员一夜暴富,也不知到底是崇了神仙还是崇了这帮蛀虫!”这小宦官在宫里谨小慎微的,一点都不显山露水,此时没了顾忌,说话的语气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林瑜愣了愣,他可不知道还有这一段故事,想到老师居然被这等人利用,他心中怒气渐盛,突然声音转冷,“关兄弟,皇帝给的这圣旨上面说我的权力有多大?管不管得了这雍都的府尹?” 崇观皇帝给林瑜这圣旨上说得明白,林天师巡视河西赈灾,河西大小官员一应听命,林瑜得到的自然是肯定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