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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雏鸟新啼动燕京(完)

    酒会结束后,西夷的使节也基要离开了,除了留下了很多求学的学生以及几个虔诚而狂热的基督徒想要在燕京城传教之外,其余的人前往沧海卫乘船南下齐国,因为没有燕国等待的瑞典使节,燕国对于这次西夷来访并不重视。

    国与国之间就是如此,礼仪的隆重与否取决于两国的利益。礼仪、利益,二者谐音,根须相连。

    西式的酒会其实就是送别会,之前的宴会都是中式的,以刘健的身份也没有资格参加,这次西式的酒会不过是中秋前由王室出资举办让贵族子弟和军官们聚会娱乐的日子,西夷人不过是个添头。

    出了燕丹宫后,刘健就接到了通知,让他在十月末去尉官学校报道,带着一身的酒气回到了三个人的住所,倒头便睡。

    第二天早早起来,仔细地穿了件衣衫,刷完牙后整理一下头发,叫醒了还在睡觉的白玉柱,请教一些礼仪。

    儒家重礼,虽然白玉柱不算是真正的儒生,只是以儒家道德自省自束的伪儒罢了,但对于礼仪总还比刘健清楚。至于官静,那根本就不屑那些繁文冗节,墨家是反对儒家的繁复礼节的,认为礼在心而不在繁简,遇老而尊,见幼则携,足以。

    得到了白玉柱的指点,大清早的跑到了闹市上购买六礼束修,好在都是些常见的东西,但因为时代的变迁,六礼束修已经发生了些变化。

    芹菜、红豆、桂圆、莲子、玉米和rou干。卖家看到刘健买了这些东西,很细心地指点他如何扎束。

    芹菜味苦,芹通勤,取苦学勤奋之意;红豆色朱,红通宏,取祥瑞之意;莲子心苦,心通辛,取义为师者苦心施教;桂圆形满,取圆满之意;rou干则就是束脩,源于孔子,虽然儒墨不通,但孔子毕竟是师者之典范,束脩之礼也便流传下来。

    至于玉米,则是不久前传来之后王室为了鼓励种植这种更耐旱和更容易在山区生长的粮食而下令其成为六礼束修之一,取义君子如玉,修德省身。

    做这一切只是出于尊敬,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或许在自然科学和数学上,陈姓老人未必能教刘健什么,但刘健始终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剽窃者,如果没有他,陈姓老人也会名垂青史,而他们正是华夏蒸蒸日上的脊梁,所以刘健自然要以师长之礼相待。

    细心地将很简单的礼物包好,又回去取了几个罐头,骑着马去了科学院。为了方便他买了几匹阿克哈塔克杂交马,出门的时候方便一些,但这些马显然缺乏训练,大概是新安的马掌,在青石路上走的很不习惯。

    他有点怀念自己在三河村的那匹红色的额头带着白星的战马了,人对自己骑过的东西总有特殊的感情。

    在科学院门前的拴马石上拴好马,迈步走了进去。科学院就在燕丹宫附近,但作为规定,即便王室前往科学院也必须下马,马车是禁止进入的。

    科学院建于十几年前,墨家分裂后外学研究科技,内学则继承了游侠与平等的精神,燕国的科学院建的比较晚,但很受重视。在科学院建立之前燕国的军备之类都是各国最落后的,七年前齐国镇压琉球叛乱的时候就已经有成建制的燧发枪部队和环套式刺刀,而燕国直到五年前才研制成功了实用有效的4335式燧发枪和配套的刺刀。

    因为燧发枪的研究而使军方对科学院极其重视,至于棱堡的建造也和科学院息息相关,星状棱堡的角度和高度都需要细致的计算来保证没有死角和最便宜的造价。

    而王室则是为了彰显科学院的尊贵而故意演了一出戏,几年前一位勋贵在众目睽睽之下驱车前往,被早已告知了该怎么做的学生拦了下来并称:“科学院只敬真理。”

    勋贵闻言不忿,结果被奉命前来的燕京卫戍团带走……如此这样的一场戏剧之后,科学院成为无数青年的梦想。

    这就是矛盾的所在,一方面各国的统治者想要愚民,科技和文化的发展意味着人们会逐渐觉醒,开始思索为什么会有王和勋贵高他们一等,法律和国王到底谁才该是国家的统治者;另一方面却不得不发展科技和文化,否则就要落后,这个时代已经被风帆联系在一起,敌人已经不仅仅是周围的那些游牧民,落后意味着挨打,所以不得不重视科学和文化,虽然这会导致民众的觉醒,但比起被外族覆灭来说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迈步走进了科学院,刘健第一次仔细地欣赏着校园,从前来的几次只是为了去书院翻书,并没有如同今天一样闲庭信步。明天就是中秋,院中密布的枫树已经变红,微风徐来,红叶轻飘,石凳之上几个年轻人在那里讨论着各种问题。

    作揖之后,问清楚了陈姓老人的所在,急匆匆地赶了过去。弱冠轻敲门,耄耋自启户。进去之后刘健才要弯身行礼,已被陈老笑呵呵地扶住,送上六礼束修,还是拜了一拜。

    “年轻人不必多礼,咱们虽是只是墨家外学,但也不用讲究那么多儒礼。三人行必有我师嘛,科学不以白发黄髫为师生之别,唯以真理而分。来来来,快告诉我该怎么做,老夫可是好几天都没睡好了,这几天也不知道扔了多少纸,画断了几根炭笔……”

    刘健闻言不禁莞尔,这种对科学痴狂的人不论哪个时代都有,但还是先回到:“老先生折杀小子了,三人行之言,小子不敢听。”说完之后,躬身扶住老者来到桌前,让老者坐下,自己急忙拿出尺规将正十七边形画出,并且简易地解释了如何画正陈氏数边形的原理。

    老者看完之后,拍案大笑道:“好啊!怎么就没想到呢?数学数学,这几何和算数本是同根而生,自然也可以返璞归真合二为一!用算数解释几何,用几何诠释算数,真真好办法!

    走,随老夫去渐渐科学院的院长,以后你在科学院也教教那些学生,岁数虽小,但脑袋里的东西可不少。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术业有专攻,闻道有先后,这就够了。

    燕京科学院的院长可是帝国科学院赵院长的亲传弟子,你也不必拘束,将来这科学院总有你的一席之地。你可愿意把你知道的这些东西传于那些学生?”

    刘健点点头称道:“学生愿意,只是不以师长自称,还是和他们一般罢,毕竟我年纪还小。

    另外我过一阵就要去尉官学校学习,可能不能每天都来,这是不是……”

    “不碍事,不碍事,去留随意,只要你来就会有人听你讲课,至于去尉官学校嘛,这也正常,我的学生中也有不少去学炮兵和测绘了,科学院一半的学生都是军官,不然你以为凭那些只知道开枪放炮的家伙怎么能把棱堡修的那么完美,几何的对称是这世上最完美的事,沧海卫的炮台和附近的棱堡,就是我画的图,绝对没有射击死角……”

    一说说着,一边将刘健带到了科学院院长的屋中,没有敲门,老者自行推门而入,一个中年人急忙起身相迎,站在右侧扶住老人。

    “陈老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叫学生知会我一声就可……”

    将老者扶到椅子上,刘健站在一边,心想:“这人倒也很年轻啊,我以为科学院的院长应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呢。”

    “哎,今儿这事是个大事,你先过来看看这个图……”老者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那张纸,扑在桌面上,中年人俯身过去,看了几眼就连连称赞。

    “端的是好主意,几何与算术统一在一起,同根同源却又殊途同归,尤其这正十七边形的画法更是别出心裁。

    想必这个年轻人就是最近风声鹊起的刘健吧?老先生可是准备让他在科学院中任课?”

    “老夫正是这个意思,虽然年纪小些……”

    “哎,年纪小不是问题,甘罗十二为相,秦商年长与仲尼而以仲尼为师,我早就想让这个年轻人来科学院任课,只是右相邦非说这个年轻人应在疆场之上,我哪里争得过他?说着说着右相邦就掳袖子大嗓门,拍的桌子叮当响,我也只好败退……

    既然随着陈老一起前来,想必你是同意在科学院任教了,那我也不必多说,你若有空闲时,可以多来学院,教教这些学生,不要藏私,科学是属于所有人的。”

    刘健点点头回到:“那是自然,还没请教院长贵姓。”

    “我姓徐,名骥,字文远,师从赵院长,因此院长二字不敢自称,家父讳光启,讳字子先,先生二字亦不敢当,余者皆可,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这都无所谓。”

    刘健点点头,心里还在琢磨到底该叫这个人什么,却没注意徐骥说他父亲叫徐光启。

    避讳之说作为一个古老的习俗一直流传下来,但一般也都是大家族的子弟遵守,比如田源给齐王写信的时候最后写的日期是葵未而不是癸未,就因为齐王是癸年癸月癸日而生,故而写信之时添上一笔化癸为葵以作避讳;再比如刘健前世的历史中有诗圣之称的杜甫,一声作诗无数,唯独不咏海棠,苏轼曾感慨道:“少陵而尔牵诗兴,可是无心赋海棠”,原因就因为杜甫的母亲叫海棠。

    想了很久,也没想出到底该怎么称呼徐骥,只好以您来代替。三个人又说了一阵,刘健拿出了他携带的罐头,说道:“现在已经深秋,集市上断然买不到桃子,这是我做的小东西,可以长期保存,还请两位尝尝,也算是中秋之礼。”

    说完之后,打开了蜡封住的盖子,徐骥叫人拿来碗筷,好奇地吃了一口,而桃子软糯,更适合老人实用,就当是个小点心。

    “嗯,味道还可以,只是这东西是怎么弄的?为什么不会变酸变坏?”陈老吃了一口,点头示意还不错。

    “两位要是愿意吃呢,我就再送来些,我和义兄三人开了个厂子,就是生产这些东西的,一则作为礼物,二则也希望能通过徐……您推荐给上流的贵族们,这东西冬天吃很是不错。”

    徐骥呵呵一笑,说道:“好啊,这倒不难,想必你是为那些海上水手准备的吧?行啊,你多送些到我这里来,我帮你送出去一些,用不了多久燕京城就会知道。”

    刘健笑了笑又说道:“这个东西,反倒是和医学院有关,不知道科学院中可有医科院?”

    “哈哈哈,你不说我还想问你呢,我已经听相邦说起过你验别人血的事,如此一来,多少人可以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不说战场之上,便是那些生育的女人又有多少因为流血不止而死?这是大事,应该速办,科学院自然有医科院,你若是想先到那里讲学,也是可以的。”

    “嗯,这倒不急,我有个想法,回去后详细写出来,为了改善那些伤兵的际遇,希望您能帮我递交给相邦大人。”

    徐骥点头,示意很容易,又聊了几句,刘健起身告辞,并且说定了明天开始在科学院讲几天课,直到去尉官学校为止,而且尉官学校也不很忙,也可以空出时间。徐骥让刘健有时间就来,来了后先知会他一声,他会安排课程。

    刘健回去之后,并不知道几乎一夜之间他的名字已经在燕京流传开了。科学院的学生都知道了那个睥睨西夷人的年轻人将来科学院授课,而大量的罐头也被徐骥当做中秋礼物派人送到了各个贵族的家中,年轻的军官圈子中也都知道刘健那晚质问西夷宗教的事,而《易水河报》上也在连载黑龙江畔发生的故事和平户城的血案……

    名声就像秋天的雨一样,在燕京城倾泻着,而此时的刘健,正点着蜡烛在写着《伤兵护理条例》和《论血型》两本小册子,不时抬眼看一下窗外的秋雨,思索着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