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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粮荒

    春风乍起,南燕北归,大兴城里家家户户都将厚重的冬衣收拾起来,又将轻薄的春衣翻出,喜滋滋的在春日大好的阳光下晾晒拍打着。斛律云起了个大早,在府中校场里练了小半个时辰气功,又射了两壶箭,这才神清气爽的坐在后厅里吃起早饭来。

    最近一些日子右内府诸事顺利,任威父子负责训练假商,王世充和燕飞负责cao习暗探,游元负责后勤银饷,裴仁基和雄阔海负责传授密谍拳脚功夫,那些说书人现在也进入了实习阶段,外放到各个饭馆客栈说书,斛律云反倒闲了下来,每日这转转,那看看,一幅甩手掌柜的样子。

    那个时候人们一般只吃两顿饭,早起是不吃早饭的。不过斛律云认为一日三餐的膳食配比相当恰当,于是便给整个崇国公府邸上下制定了一日三餐的制度。今日的早餐是胡饼、rou酱、咸菜,加上煮鸡蛋和栗米粥,既有营养,口味又好。斛律云吸溜了一口guntang的栗米粥,对边上小口吃着胡饼的任青伶嘱咐道:“青伶,你看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去城外别庄看看,那些咱们收养回来的孩子们大多还是长身子的阶段,让那儿的下人们给他们的早饭加点儿rou食和羊奶。”

    任青伶抿嘴一笑,拿起自己盘子里的一颗煮鸡蛋放进他碗里道:“知道了,你还说别人,你现在不也是长身子的时候么。来,多吃些,不然半上午出去的时候会饿的。”

    斛律云又把那颗鸡蛋夹起来送了回去:“你也多吃些,别光顾着我,女孩子的身子骨怎么说也弱着些。”两人你侬我侬,看得在桌旁伺候的几个婢女羡慕非常。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斛律云奇怪的回头看去,只见高士廉一脸焦急从门外匆匆而入:“大人,出大事了!”

    斛律云又喝了一大口米粥道:“哎,这大早的,有什么事情把你急成这样。你一定还未用早膳吧,来人啊,给高大人加一副碗筷,再取些吃食来。你缓一口气,咱们边吃边说。”

    任青伶一看他们要谈论正事,起身对高士廉笑笑,带着几个奴婢退了下去。斛律云拿起一张胡饼递给高士廉,疑惑的问道:“到底出了什么大事,让你急成这样。”

    高士廉接饼在手,却没心思去吃,举着胡饼低声道:“大人,您还是省着些吧,咱们这大兴的粮食啊,马上就不够吃了。”

    斛律云一怔,失笑道:“此事我早已知晓,因为流民进京,皇上大开府库,为了节省本就不多的粮食,不是都严禁酿酒卖酒了么。”

    高士廉哭丧着脸道:“那还是月前的事情了,咱大兴城虽然府库充盈,仓麋充实,可也经不住城外十几万流民不停的吃啊。再加上冬日道路难行,车马不便,外地粮草无法及时运抵,咱这府库中的粮草入不敷出,眼瞅着就要见底了。”

    斛律云一听也急了,粮食这可是大事,堂堂一国之都,若是因为缺粮而发生民变,那绝对会成为千古笑柄。想到此处,他赶忙说道:“现在冬雪已化,道路通畅,正应该让陛下着得力人手,赶紧往大兴运粮啊。”

    高士廉咧了咧嘴,小声说道:“大人,道路通畅也无用啊,百十匹骡马所载运的粮食,都不及一船之粮,而咱大兴地处内陆,漕运不畅,各处粮船根本运不进来。况且现在天下的粮草大多都早已在去往朔州的路上,为征伐突厥做准备,再往回运哪里来得及,就算来得及,这一来一去,人马损耗,大半的粮食反倒要浪费在路上,而且准备了数月的大战也要搁置,这…”

    斛律云这下傻眼了,这大隋朝还真是命途多舛,去年刚刚小胜突厥,皇上还琢磨着要北击塞外,做个旷世英主呢,这可倒好,一眨眼就从暴发户变成破落户了。

    高士廉看看一脸木然的斛律云,咽了口口水,低声道:“大人,此事其实并非无法可解。只是,这解决之法,还得落在大人你的头上。此事若成,对大人和右内府来说都是大功一件啊。”

    “我?”斛律云大拇指一指自己的鼻子,一脸的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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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此刻,满朝文武也已经吵成了一锅粥。

    左武卫大将军元胄大声道:“皇上,要想不闹饥荒,不饿死人,如今……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

    整个大殿顿时安静下来,杨坚一听这个赳赳武夫居然有法可用,半个身子都探到了御书案外,急声问道:“甚么办法,快说,快说。”其他朝臣也是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呃,现在要匆忙调集足够的落马,再采买粮草,在春耕结束之前将足够吃到秋收结束时的粮食运抵大兴,唯今只有一计,就是,就是……将各地准备调运朔州雁门的粮食转运到大兴来……”

    杨坚咬牙切齿地吼道:“联在朔州、雁门的兵马不过十万,那些粮草,能供给京兆百万人口吃用吗?再说,联把粮食都运来大兴,联在朔州的大军怎么办,你说!”

    元胄吓得一哆哦,连忙辩解道:“皇上,微臣还没有说完呢。”

    杨坚强压下怒气,大声道道:“你说,你快说!”

    元胄咽口唾沫,又道:“皇上,臣也知道准备运往朔州的粮食也不够京兆诸地食用的,何况正在朔州的大军也不能不管不顾啊。臣的意思是,将其中一部分运到大兴,另一部分仍然运去岭南,总不能让将士们连口饭都吃不上,不,不过…恐怕这伐胡之战就得取消了,杨爽大元帅得在粮食吃光以前,把大军都带回来。”

    杨坚闭了会儿眼睛,有气无力地道:“那又怎么样呢,朕的元大人?好,就算联依了你,让王弟带人回来,可他们这一路回来还是要吃口粮的,你运回来的这点粮食一点没糟践,还是全都落进了他们的肚子里。联的京兆郡呢?联的大兴城呢?联的百万子民怎么办?”

    他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元胄得边上的人指点,赶紧道:“臣还有下言,这时候,就得用分军于民之策了。”

    杨坚一愣,奇道:“分军于民,此话怎讲,你且细细道来口”

    元胄道:“要想捱到各处粮草入京,而不致饿死了百姓,只能分军于沿途各州郡。杨王爷那十万大军暂且不能带回来了,得让他们就地解散,到粮食还算充裕的各州郡县安顿下来,这样他们的口粮就由地方上解决,而不致吃用准备运到大兴城的存粮了。”

    “你,你你……,你……”杨坚端详着楚元胄,连胡子都哆嗦起来,气的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元胄见了不禁害怕,他缩了缩脖子,可怜巴巴地道:“皇上?”

    杨坚气得哆哆嗦嗦了半晌,这才颓然道:“我的元大人,元胄大将军,那十万精锐是朕从长江防线上撤换下来的,若是让他们蹲在北疆边境,万一南陈起兵来犯,谁去护卫朕的南方诸州?那些不堪大用的郡兵?还是从城里临时召集的民壮?亦或是,你?”

    元胄的腰杆立马挺得笔直,大声道:“皇上,微臣五万左武卫大军随时可以南下,拱卫我大隋南疆。”

    边上的高熲再也听不下去了,这帮将军老老实实的装傻就行了,非要派这么个活宝出来丢人现眼,他往前一步笑道:“元将军,你若走了,那大兴东城由谁守护。”

    “不是还有右武卫嘛。”元胄翻了翻白眼。

    “那西城呢?”

    “不是还有翊卫...”元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吧唧了一下嘴,不说话了。把皇上的亲军派出去维持都城治安,那皇城和宫城由谁守卫?中南海保镖出去做城管?也亏得他想得出这拆了东墙补西墙的计策。

    度支尚书长孙平出班长揖及地,大声道:“皇上,此时若想一保我大隋社稷,二保我北路十万大军,只能行非常之法了。”

    杨坚听了又强打精神道:“爱卿有何办法,快快说来。”

    长孙平道:“皇上,自古粮秣,官私两分。官粮入库,百姓每年打了粮食,第一件事就是急于变现卖钱,而且越是丰收越是如此。普通的民户打完粮食交完粮税,手中大多只保留到明年秋收的口粮和粮种,除此之外别无所储。

    天下之粮,除了官仓之外,都在氏族和粮商的私仓中,氏族存粮是为自保,而粮商大肆收购粮食的唯一目的,就是盈利。哪里粮价高,往哪里运。屯积居奇,乃必然之事,义商不是没有,但是为富不仁者却更多。世家大族威望颇高,动则天下动荡,但商贾之人,人微言轻,正可解我一时之急。”

    “不可!”边上的高熲听了面色一边,大声反驳道。

    “哦?高大人,难道您堂堂一国首辅,要为那些逐利小人出头么?”长孙平看高熲出言反驳自己的建议,吊着眼睛打量了他两眼,不满的反问道。

    “此计大缪啊!”高熲大叫一声,出班大声道:“皇上,此时大兴城中商贾虽多,却多为外地巨贾,其中不乏万里之外的番邦商贾。商贾地位低下,却担负着沟通天下之责,我大隋立国伊始,若是此时随意对商贾动手,那这些商贾若是将消息传到各地,让各处商贾惊惧,那我大兴缺的就不仅仅是粮食了。”

    的确,各地出产之物,多靠那些大商巨贾贩卖流通,若是如今轻易对他们开刀,那以后谁还敢在大兴乃至大隋做生意,更可怕的是,若是肆意抢占商贾私产的事情传到西域乃至更远的番邦,定会遭到对方耻笑,我大隋乃是****上国,岂能行那不义之举。念及于此,杨坚刚刚有些躁动的心又平静了下来。

    长孙平看杨坚的脸色阴晴不定,转头向高熲诘问道:“高大人,此法若不可行,大人可有更好的办法?”

    高熲沉吟片刻道:“不若向他们购买...”

    “不行啊!”一直扮木头人的苏威赶忙出班,大倒苦水:“皇上,我朝初立,库府微薄,再加上连年对外用兵,此时朝中连发饷银都得左挪右凑,哪里来的余钱买粮食。”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朕要你们何用!”杨坚听得心中烦躁,一股怒火直冲头顶,起身大喝一声,一脚将身前的御案踢翻,大声道:“都给朕滚出去,明日早朝,若是你们还想不出可行的主意来,就都不用来了!”说罢也不管众朝臣,气哼哼的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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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公大人,此事,恕小人实难从命啊。”都会市的一家酒楼的雅间中,一个面容清瘦,鄂下一缕山羊胡的男子捻着黑须,苦着脸摇头道。

    桌上满满一桌珍觞美味,放凉了也无人问津。斛律云今日宴请的是北方最大的粮商徐贯,此人世代豪商,阖家殷富,整个北方七成以上的粮食生意都要由他徐家经手。大兴粮荒这样的事情,斛律云不敢擅自说出,只说是朝廷欲将各地流民遣返回家,准备购买大量粮草以接济流民,谁料对方居然一口拒绝。

    徐贯看了看斛律云的脸色,苦笑一声道:“国公大人莫要诓我,城外十余万流民一路吃用,要用多少粮草?我徐家虽出得起这么多粮草,可朝廷出得起这么多价钱么?若是朝廷出不起价钱,我徐家将粮草从适合存粮的粮仓中起出,再运到大兴,岂不是血本无归?”

    斛律云心中恼怒,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我大隋坐拥天下,岂能少了你的银钱。就算无现钱给你,过几月待秋粮一收,便可以连本带利的还给你,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徐贯摇摇头道:“国公大人,朝廷此次北战突厥,胜败尚在两可之间。若胜当然最好,若败,免不了与前朝一般称臣纳贡,到时朝廷连突厥人的钱都给不起,又哪来钱给小人。我徐家虽然家境殷实,可上上下下百口人都指望着我这个家主,我若轻率行事,将来事不可成,我这一大家人谁来奉养,您?还是朝廷?”

    “这...”斛律云一时语塞。是啊,他来自后世,知道这隋朝终将统一天下,国富民强,可这话能跟徐贯说吗?人家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此时的突厥四十万控弦之士,就连杨坚这个当皇帝的都不敢拍着胸脯说他肯定能赢,自己又拿什么给人家保证大隋肯定旗开得胜。

    再说了,空头支票,尤其是朝廷的空头支票,这东西能信么?人家是官,你是民,官欠了民的钱,民真的敢理直气壮的上门讨要,要是惹得人家厌了,急了,没准儿灭你满门,到时候哭都来不及啊。

    徐贯看斛律云脸色阴晴不定,叹口气,起身施了一礼,便欲向外行去。前些日子几个大商攀上崇国公的消息在圈子里传开,他还着实羡慕了一阵。虽然心中明白能结交朝廷大员,付出的绝不会少,可他真没想到这崇国公的胃口这么大。数十万上百万石粮草,那是个什么数目,上千万钱,拿家族近半的钱财去结交一个朝廷大员,他徐贯还没那么傻。

    雅间的门缓缓开启,徐贯刚刚踏出半步,忽听身后的斛律云开口道:“若在前面的条件上,再加上给你徐家子弟一个五品以上的勋官,你看,此事还有的商量么?”

    徐贯脚步顿在半空中,久久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