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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皇女尽孝守空阁;王弟竭忠斩满门

    却说天色已深,但见京畿长安城未央宫黄皇室主闺阁烛光昏暗,依然是主仆二人,十三年形影不离胜似姐妹,一颦一笑便可读懂彼此。

    王嬿问道:「大司徒家小是否已安葬?」轻声细语带着喘气嘘嘘,卧榻闭目,似重病缠身。

    「大司徒府上下一百口皆被砍去头颅,极其悲惨,逢整百故而阴气极重,本应在正午安葬,以烈日压阴气,不知为何,却是在时极阴时辰的子时入葬,并须在鸡鸣头遍填土完毕。」侍女放下药碗便躺在王嬿旁边,这位黄皇室主每夜睡觉前必须进药。

    王嬿不语,紧闭的眼角流出泪珠。

    若出生在寻常百姓家,一间茅庐小院,两餐野菜白饭,洗衣绣花耕牧,父母膝前撒娇,兄弟姐妹情深,左邻右舍串门,亲戚友朋往来,如梦一般。

    王嬿神游片刻后言道:「子时已接近。」依然未睁眼,声音甚小,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话音未落,忽然一股冷风吹入,蜡烛灭,一片漆黑。

    侍女惊叫一声抱紧王嬿。

    「jiejie。」侍女声音似乎从喉咙发出。

    「meimei勿惊,窗户未关严实而已。」王嬿语气平静。

    两人说话片刻后,侍女便下榻将蜡烛点亮,见窗户有条缝隙,关好后随口问道:「黑灯瞎火,jiejie如何得知?」心情遂放松下来,语气亦变得缓和。

    无人应答,侍女下意识回过头,只见王嬿双目禁闭,似已熟睡过去,睫毛湿润,使人不由得生出怜爱之情。

    侍女转念一想,忽觉不对,刚刚分明说话来着,再次慌慌看向榻上的王嬿,睡意正浓。

    侍女忽觉眼皮打架便上榻,瞬间进入睡眠中。霎时,猛地被惊醒,不敢睁眼,似有人在榻边。

    身上冷汗湿身,睡睡醒醒,恍恍惚惚,侍女在恐惧中缓缓睁开双眼,屋中并无他物。

    转头看向王嬿,睡得正香,平日难得见到如此安然的睡相。

    侍女莫名惊恐,希望此刻王嬿能与自己说说话,但见其睡得如此安详,不忍惊醒,故而强忍害怕,却不敢闭眼,害怕再次惊梦,似梦似真的感觉甚是瘆人。

    却像是被施法一般,侍女身不由己再次睡着,想醒却醒不来,只觉满屋子人影,却缥缈虚幻,似有一张脸看着自己,又觉身上被何物而压,喘不过气来。

    听到有人唤自己名字,声音由远及近,从空洞变得亲切。

    侍女只觉一个冷战,一切皆消失,浑身轻松,心绪宁静,双目自然睁开,但见王嬿稍稍斜卧,眼神温柔,玉手搭在自己身上,透着担心与焦虑,随即转换成释怀与宽慰。

    「做梦了?」王嬿微微一笑。

    「jiejie为何起身?」侍女急忙爬起,扶王嬿躺下。

    「睡梦中听到你唤我,醒来便看到你脸色不好,被子掉落在地,身上亦湿透了,想醒却……」王嬿说到此忽觉有气无力,连连咳嗽。

    侍女急忙下榻取来蜂蜜水,小勺轻轻喂上几口,王嬿本来病情已缓,前几日却又加重,日渐虚弱。

    「几更了?」王嬿问道。

    侍女看铜壶滴漏后言道:「约莫三更刚过。」

    「如此说,大司徒家中老小已开始安葬。」王嬿仰面而躺,神情坦然,似看破尘世炎凉,悲欢离合。

    可不是,四位同胞哥哥,有三位已亡故,一位吓疯癫,而王嬿八岁进宫册封为平帝皇后,两年后平帝薨,十岁成为太后,又两年王莽代汉建新又被册封新朝黄皇室主。黄皇室主性情贞烈,为驾崩十余年的平帝守身至今,外人皆不得入内,即便不可一世的王莽亦不敢再强行令女再嫁。

    十多年,唯有这名侍女得王嬿深信,偶尔向侍女袒露心声:死后无颜与先帝、夫君刘衎相见,只望身后化作影子而永远跟随夫君,悄悄守护夫君左右。

    「按葬礼所定当该安葬。」侍女心情低落,在外人看来,皇族宗室、皇亲国戚风光无限。

    侍女长久身在宫中耳闻目睹,方知朝堂虽小,出入朝堂者却战战兢兢,步伐艰难,如履薄冰,王侯将相不定那日成为阶下囚、刀下鬼。

    皇宫虽大,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却难以容下亲生骨rou、同胞手足。数不尽的宫寝,一夜之间人去屋空,曾经灯火通明、富丽堂皇的宫阙变成了暗无天日,荒凉封闭的禁地,但见一座座宫寝的主人悄然声息离去。偌大宫殿,无数楼阁,夜里亮灯的窗户逐渐减少,白昼光天化日,歌舞升平,直到入夜方知谁人已去,黯然伤感。

    王侯将相、骨rou手足尚且如此,更休说普天之下不想干之苍生。

    “公主心中痛楚何人可知?”侍女如此想,随即看向王嬿,其依然静静发呆,侍女强忍眼泪咬唇“若非公主jiejie,我早已离开此地。”

    「meimei为何落泪?」王嬿察觉到侍女神情变化。

    侍女连忙应付,搪塞过去。王嬿随即不再多言,人人皆有莫名思绪永远唯独自己知道,不愿说出心声便自有道理。

    眼看蜡烛即将燃尽,侍女下榻走去本想换新烛,但见王嬿淡淡一笑:「不必了,上榻歇息,但凭烛光自灭。」语气甚是悲凉。亦主仆亦、亦姐亦妹,同榻而眠。

    且说,两人所言之大司徒正是王邑,其本是大司空,昆阳之战大败归来,王莽单召夜会,不知何故将其称为大司徒,王邑不敢多问,日后皆以此称之,满朝文武亦随之而称呼其大司徒。

    既无皇帝圣旨,亦无朝廷文书,一夜之间,大司空变大司徒。

    新朝官民对王莽言行早已司空见惯,昆阳之战设置两位统帅,不分正副,且又以其子侄、大司空王邑节制大司徒王寻。

    就以王邑来说,举国精锐几近殆尽,弃军而逃,非但未治其罪,还得恩赏,并接替王寻之大司徒官职而辅佐王莽掌管国政民事,王邑感激之情、愧疚之心一并涌进头脑。

    此刻的王邑唯独以死报王莽之恩,再无他念。当从侍女口中得知其夫人向神明所发毒誓后,突然脑中空白,四肢僵硬,杀心大起。

    身不由己进入暗室披上死士铠甲,手执天子黄钺。

    忽然一道闪电耀寿宴,并伴随一声雷鸣震厅堂,大司徒府一场腥风血雨拉开帷幕。

    夜深人静,王邑倦意袭来,便躺在百颗头颅相围的寿桌上进入美梦:功成名就,归养山林,子孙满堂,四方贺寿,宴请亲朋,陛下赐福,寿星送桃。

    “寿星送桃?”王邑惊醒,以为尚在梦里,朦胧眼睛看去,一下从寿桌滚落跌地,眼瞳变大环视厅堂:大司徒府,奢华厅堂,尸首新衣,头颅血干,天子黄钺,鎏金“夀”字。

    说来也怪,竟然又是新朝皇帝王莽将此事压而不发,只言电闪雷鸣过后,大司徒府百人断头;而大司徒王邑因处理公文至深夜,便在府衙就寝,故而安然无恙。

    从收殓入棺到入土下葬皆由禁卫军执行,任何人等不得接近,且一推再推耽搁多日方才安葬,因而此事便传的更加离奇诡异。

    安葬之日,大司徒王邑独居府中,王莽送宫女予其侍寝,遣内侍予其使唤,令禁卫予其护卫,传御厨予其造饭,派太医予其养身……,新朝皇帝王莽口谕:朕特恩旨大司空王邑生辰从八月十五日更改至九月九日,特赐当年九月九日之五十“夀”为寿辰一岁,并特予加封大司徒,且其大司空之职不免,仍兼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