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箴言与预言
蔺羲然 精疲力尽，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伸手去抓本应该躺在怀里的溱溱，被子里却空空如也。桌上放着小纸条，用简体字简明扼要的写着： 我回家了，溱溱，已经跟你家人周全的打了招呼，下周见。 对了，帮我想个法子，让我妈不找我麻烦，你懂的。 字迹真是鬼画桃符，得亏我认得出来。她自己带着我预先准备好的稿纸，回到未来的家里去了，掐指一算，她这一趟足足来了两天，还是从家里偷溜出来的，回去肯定有一番罪受，怎么帮她逃过母亲大人的大刑伺候，我得动动脑子。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往银行赶了去，事情虽然有了起色，但非常时期，丝毫马虎不得。第二日的大堂依旧是人满为患，大有愈演愈烈之势。手下的人也格外精神抖擞，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没出什么岔子。刚步上台阶，秘书就报上信信来，董事长，也就是父亲，已经在办公室坐了一上午，我想这就是今天全公司上下百号人如此恪尽职守的原因了。 进到办公室，父亲正坐在办公桌前，翻查着这两日的账目，这就是我的父亲，自打我记事起，我就毫无个人领地可言，房间、日记、功课、书目，他总是随手翻阅，就像查手下员工的工作报告一样自然、有理。 “父亲，按照公司的规则，您要查未公开的账目，是需要经过董事会和公司高层批准，并且先行通知的。” “差事办的不错，但我的宝贝小儿子忘了，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规则是用来管别人的，不是用来管自己的。” 一句点到即止的“差事”，地位分明一目了然，我办的事差事，只是听命于人。而发布号令的人是他=父亲，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人，是最无所谓规则的，因为规则由他们制定，产业由他们建立，他既是所有规则的源头。 “父亲，您这尊大佛来我这个小庙，肯定不是只为了查这些来说不值一提的小钱吧。” “你觉得为父是为了什么？” “我还以为您挺喜欢溱溱的。” 父亲支开了身旁的人，不急不慢的品着手里的清茶，眼睛依旧不离开账本，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小丫头是挺讨人喜欢的，任谁也看得出来，你格外喜欢她。” 他马上会说但是，但是之后的内容，才是最重要的。 “我对你的小女朋友没有任何意见。” 竟然没有“但是”？ “就只是这样？” 父亲合上账本，盖上茶杯，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对，那个叫溱溱的女孩子，对于你，乃至对于你背后的整个家族，只是这样，也只能这样。我的儿子，你现在只是暂时的被一时的激情迷魂了头脑，她或许有一点特别，但这点特别在现实和岁月面前，不值一提，终究会被磨灭殆尽。爱情，只是你人生中的一个小部分，调味料而已，你要多少有多少，我不会拦着你，但婚姻是极其重要的，你终究是会选择嘉影的，或者另一个嘉影。” “也许我想要爱情。” 爱情，这是我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在上海滩一个个珠光宝气的别墅大宅里，军阀们坐拥妻妾成群，阔佬们身边也是环肥燕瘦千娇百媚，四处充斥着酒精和荷尔蒙，什么都不缺，天高海阔金山金山应有尽有，但唯独谈不得爱情，跟权势和金钱比起来，爱情的太过脆弱，这是这个圈子秘而不宣的常识，我又何尝不明白，二十几年来也是如此过来的。 只是，我遇到了奇怪的、可爱的她，我开始质问这既定的一切，也许，我们之间会有不同。 “也许只是也许，对吧？” 父亲没有再多说，离开了办公室。 不一会儿，又一位稀客来了办公室，嘉影，自从上次在她家不欢而散后，她便再也没联系我，这一次却眉飞色舞，春风满面的坐到了我跟前。 “羲然少爷最近最近可是整个租界的大人物，我不少外国银行的朋友都在像我打听，这突然杀出来的金融骄子，到底是合来路。” 我拨通总线电话，让秘书和几个工作人员把上午的流水拿过来给我过目，现在这忙得鸡犬不宁的紧要关口，我实在没空陪嘉影含沙射影的聊天，更何况，昨天整晚就没怎么闭眼，现在正是头昏脑涨。 秘书进来，嘉影却丝毫没有知趣离开的意思。 “我正在跟总经理谈很重要的事情，你吩咐其他人之后不要紧办公室。” “嘉影，这是我的公司，不是你的张公馆，他们听我调配。” “我是贵公司的veryimportantpeople，当然可以差遣他。” 嘉影别过脸去，对着门口的工作人员假意微笑，连同秘书在内的几个人架在门口进退两难，我也不想为难这帮手下人，点了点头，他们马上逃离了现场。 “今天不会是又来给我发船票的吧？” “当然不是，我说是最后一张，就是最后一张，再也不会有。只是，我没想到，向来不正业的少爷没掉水里，居然还自己爬上岸了。” “承蒙夸奖，侥幸而已。” 嘉影终于卸下了满脸的假笑，露出愠闹的脸色。我实在不明白，一个好端端的小女孩，总要伪装成神秘难测的模样，变脸如翻书。 “我们之间至于这样吗？” “问这句话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我听说你昨晚从家里偷偷溜回了晴湖别墅。” “是的，看来我家中得换一批佣人了。” 我低头按着肿胀的太阳xue，头越发昏沉，嘉影却忽然走到了我身旁，直接坐到了我腿上，一抬头，满脸是泪，声音也颤抖起来。 “你跟她那样了吗？” 这样的嘉影确实把我吓到了，恍然之际，她吻了上来，张牙舞爪的咬着我的嘴，情急之下我只能用力的推开了她，这一急忘了力道，嘉影被生生推到了办公桌上，砰地一声，撞得不轻。她蹲在地上放声啜泣起来，我满心愧疚，却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你抱抱我好不好，我真的好难受，我想过再也不见你，但是我就是特别难受，不知道为什么又跑到了你这里来，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羲然哥哥，你不要这么对我，我说哪些话，做哪些事，都是跟你赌气。” 嘉影哭得一发不可收拾，说到底，闹成今天这样，我该过意不去。 我转过身，把嘉影揽在肩头，抱起她，把她放到了沙发上，这个动作我们重复了无数次，从小她便喜欢我抱着她，骄纵的小姐找着各种理由不自己走路。过去的记忆涌上心头，不觉一阵鼻酸，我和我的小meimei，怎么就走到现在这一步，如果不是我荒唐到跟她走到了一起，说不定我们还能带着各自的爱人，携手一起谈天、旅行。 我放开嘉影，拿来了纸巾，她却不肯用纸巾擦，拉起我的衣袖，胡乱把口红和脂粉一起蹭在了上面，原本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刷光了，虽然眼周一圈漆黑，但一张脸洗净了铅华，总算露出了原本的稚气模样。相视一望，两人都笑了起来，就像从前那样。 “小姑娘，你现在是veryimportantpeople，可不能赖账，赔我的衬衫。” “我请你去吃西城意大利厨子开的牛排馆去。” 是溱溱想去却没能去成的那家馆子。 “今天实在不行，我手上还有一大堆公事要处理，你去吧，记我账上。” 一向聪明伶俐的嘉影怎么能不知道，我一来是没时间，二来是要跟她保持距离，她那样欢乐的个性，不出多久，就能跟新男朋友喜笑颜开了吧。 “不要，你带我去，除非你怕我缠上你，想跟我保持距离。” “我倒是什么好害怕的，我是怕你缠着我，会找不到男朋友的。” 嘉影擦干了眼泪，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搜罗出一大堆瓶瓶罐罐，补起妆来。 “我才不怕，要做我的男朋友，就必须接受我缠着你，要做你的女朋友，也一样。” “嘉影，我对溱溱不一样，跟以前不一样。” 嘉影补完妆，不等我把话说完就走到了门外去，朝我回眸一笑，丢下了一句。 “不到最后，谁知道一不一样呢。” 我明白，父亲和嘉影对我如出一辙的看法，从以往的经验来看，他们无不道理。这让我更加庆幸遇到了独一无二的女孩，让我第一次相信“独一无二”四个字。 嘉影下楼后一会儿，秘书边急匆匆的上来报告，张家之前突然抽走的钱，刚刚全部归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