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赠君以琴
穆挽说,“熬药。”她又问:“善安公主怎么来了?” 叶桑柔说,“我听闻澹台少君染了风寒,就特意带了药草来探望。”叶桑柔看见枝夏端着的药,说道,“meimei真是细心,药还是趁热喝的好。” 穆挽见叶桑柔扶着澹台颉月的手却是没有放开,真是,半点也不避嫌。忽觉得这戏码分外熟悉,才记起从前澹台颉月染了风寒,那明月楼主柳酥酥不也是眼巴巴的就来探病了。 穆挽说道:“有善安公主照顾,相信颉月的病能好的快些,他既然能下地走路了,这碗药怕是也不需要了。” 穆挽说完就招呼枝夏一起离开,镜冬想说些什么,被穆挽唤了一声,亦连忙跟上。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叶桑柔说道:“世人皆说善安公主最知礼数,还请善安公主不要乱了辈分,论血亲我们是攀不上什么关系了,但论品阶我可高善安公主一等。meimei一称,还是免了。” 叶桑柔嘴边依然带着笑,心里却是将穆挽踩了一遍。见穆挽离去,她又转而对澹台颉月说道,“meimei恐是见我扶着少君嫉妒了,她自小以郡主的身份被人宠着,难免有些娇气。” 娇气?自小离开父君随云霄子行医,刮骨疗毒之术都不在话下的人,哪里能有娇气?澹台颉月看了叶桑柔一眼,抬手将她的手拂开,这一动作还隔着衣物。 叶桑柔的笑容僵硬了些许,只听澹台颉月继续说到,“挽挽说的不错,这尊卑礼数不可乱,你还要尊她一声王妃才对,免得让人留下话柄。再则挽挽她温婉贤淑,是不可多得的贤妻。她自不是什么不知进退的妒妇,你也莫要自己猜度误会了。” 叶桑柔本想借这机会让澹台颉月觉得穆挽心胸狭隘,也隐隐暗指穆挽犯了七出之条,哪里曾想自己还会被说教一番。她俯首说,“是,桑柔受教了。” 澹台颉月又说,“今日本王还有家务要处理,善安公主先请回吧。” 叶桑柔这下却愣了,澹台颉月已经为了穆挽对她下了两次逐客令了,从前他从不如此,也不曾对她自称过本王。她心想,难道是因为自己做的太明显让他心生嫌恶了吗? 她问道“少君,可是桑柔做错了什么惹少君不喜了?” 澹台颉月说,“你并未做错什么,本王只是不想让挽挽误会而已。”想到这里,澹台颉月又补充到,“往后善安公主也不必特意来送药,挽挽医术高明,有她在,本王很好。” 叶桑柔不敢相信澹台颉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自小就和澹台颉月一起长大。她自问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澹台颉月,她深知,像澹台颉月这样时刻保持冷静的男人,是很难有一颗爱人的心的。她也知道,就算有一天他要娶妻,也必定会娶适合的那个人。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试图成为那个最合适的人,她以为,澹台颉月至少有一点将她考虑在内。就算是几年前,先皇要她做和亲公主,他亦不远千里送亲。她依然相信,澹台颉月心里有她,哪怕一点点。 可是现在她突然明白了,这个男人是有心,只是他的心里从没有她。可她,不甘心。凭什么,她努力这么久都得不到的,她慕容挽芙就能得到? 是以叶桑柔冷声质问到,“少君,是对她动了真心了吗?” 澹台颉月叹了口气并未作答,反是说到,“虽说你嫁往姜国便是姜国的人,但那楚乡王的心思不是你可及,你还是需防他一防。” 叶桑柔脸色煞白,不及辩白就已被定罪。她张口还想说什么,澹台颉月已经抬步离去,正是穆挽离开的方向。 又是一年人间四月天,那满湖的芙蕖还未绽放,只有几朵早开的芙蕖一湖独秀。其余的花蓄了多少力也才只是冒出一个花骨朵来。但可以想象,日后这一湖的莲花,必定是芬芳馥郁,圣洁动人的。 可穆挽现在并没有心情做如此美好的想象。 芙蕖夫人,澹台慕容氏。她是澹台颉月明媒正娶八台大轿娶进门的妻子,说到底,却也只是一纸无字的契约书而已。 自从见过叶桑柔,穆挽就在饮露台坐着静默不语。镜冬还有枝夏端着药已经先行退下。 见那把九霄环佩还端放在饮露台中央。穆挽抱起琴就想砸,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想了想,觉得这把琴委实无辜且质地良好,而自己这么做实在是不成熟的,又默默将琴给放回了原处。 这时穆挽忽听身后澹台颉月说到,“亏是你没砸,否则琴圣就该从地里爬出来,说你不知珍惜,毁了这绝世好琴。” 穆挽扭过头说,“因着是叶桑柔赠你的,你才分外重视吧。” 澹台颉月笑了笑。他的笑虽不深,但却摇曳了他眼里的月亮潭。“怎么,你还吃起醋了?” 吃醋一词听的穆挽心虚,她立即反驳,“我才没有吃醋。” 见她说的义正言辞,还带着一点点的激动,澹台颉月自言自语到,“我倒宁愿你吃醋了。” 穆挽愣了愣,何以他突然说出这番话? 澹台颉月咳了两声,似乎,他身上的伤寒还未好。“这琴不是她赠我的。”他说。 “数年前她离京嫁去姜国时,是曾赠我一把九霄环佩。”澹台颉月顿了顿说,“不过,是假琴。那时真正的九霄环佩已经在澹台府中了,不说出此事便是为了保全她一份薄面。” 穆挽听他一番解释后,觉得很有道理。这临行前以琴相赠,不正是以情相赠么?多么含蓄而又明显的表达。可若是赠了一把假琴,这人可就丢到家了。想到这里,穆挽嘴边隐隐泛起笑来。只是她依然看着湖面,头也不回的说,“与我什么关系。” 他走到她身旁说到,“一生不过短短数十载,本就活不够,实在不想再平添什么误会。别人倒也算了,但你是万万不能的。” 穆挽看了澹台颉月的手臂一眼,有宽大的衣袖遮着,并不能看到他手臂上缠的绷带。她佯装不经意的问到,“你伤处还疼吗?” 澹台颉月说,“不妨事。倒是你,臂上为何有伤?”穆挽昏迷之时,御医为她查看过。她手臂上有一道很大的伤口,不是匕首之类的利器所伤,更像是陶瓷一样的碎片划破的,恐怕会留下一道疤。 穆挽说,“为了回来。这是我撑到你来救我,唯一的办法,还好,你还是来了。”
那时她打碎药碗,虽然是为了不喝那碗药,但宋成玉强行给她灌药的时候,她其实偷偷抓了一块瓷片在手里。后来就是这块瓷片,在深夜里划开她的手臂,因为失了血,那些对凤凰蛊有效的汤药药性才得以减弱。每日喝完药,她都会在伤口上再划深一点,痛感是让人保持清醒最好的刺激。也只有这样,她才能不越睡越久,才能撑着不被宋成玉看出端倪。 听到这里,澹台颉月侧目看向微澜的湖面。 穆挽见状,眼神微晃。 澹台颉月伤的是右手,所以他说不妨事穆挽是万万不信的。穆挽又问到,“那我不见之事,又是怎么交代的?” 澹台颉月反问,“你去山中静心住了几日,还需要与何人交代?” 穆挽望着澹台颉月,对于他早已想好后路已经不甚惊讶,他一向会留后路。 澹台颉月继续说到,“庙会那一日偷盗妙音泉水的临汾街乞儿,我已经替你安置好,你不必担心。若是何时你要去看他便让苍狼卫陪你去。”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再不能离开苍狼卫,否则不知道又要去山中静修多久。” 穆挽笑了笑,口中随意应了句知道了。可真的是这样吗?是她,离开苍狼卫了吗。 可是澹台颉月说的对,她太弱小了,以至于发生不能和平解决的事情时,她就如砧板上的鱼rou一般,只能任人宰割。 而世上很多事情是只能靠暴力解决的。 “澹台颉月,我要学武,你教我吧。十八般武艺我虽不可能全学会,但我至少可以学两样防身。我的命是命,别人的命自然也是。总不能让别人拿他们的命护我一辈子。” 澹台颉月皱了皱眉,“你是医师,行的是救死扶伤之事,若是你拿起了剑,有一日必然会用你手上的剑取走别人的性命。” 穆挽问,“你杀过人吗?” 他说,“这世上没有一条王权富贵之路不是踏着别人的鲜血尸骨而来。人一旦见多了血腥,就容易变得冷血,最后或许都找不回自己。” “你杀过很多人?” 澹台颉月说:“十八岁那年,梁国不再称臣,妄图起兵夺我程国河山。那夜我受诏入宫共商对策,次日便受封定国公统三军对阵军前。战争,从来都是最盛大的诛伐杀戮。” 穆挽惊讶万分,她从不曾关注澹台颉月的身份,她以为北宁王就已经是他身份的全部,没想到他竟然还是创下程梁一战神话的定国公。 “如此,你还要学武吗?”他问。 穆挽说:“要。” “为什么?” “人世苦恶,活着本就不易。我也算投了一个好胎,尚要面对繁多惊险世事,再不想让别人为我多担一份风险。” 对于穆挽的要求,澹台颉月发现,他似乎一日较之一日拒绝不了。但是现在不行,他必须拒绝,“你先养伤!”这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 穆挽笑道,“你伤了右手,而我伤了左手。想来我们也是患难夫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