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红衣有梦(四)
梦境还在继续。 一日何昭站在高大的城墙上,眺望着远方,大风将她的红裳吹的猎猎作响。她对宋成玉说,“我喜欢高的地方,很高很高的地方。我想在最高最高的山上,修一座真正的凌云之宫,做我的家。” 宋成玉疑惑的问到,“家?你没有家?” 红衣女子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是这个人没有家,所以才有我。” 那时的宋成玉没能理解。他又问到,“为什么喜欢高的地方?喜欢凌驾万物之上的感觉?” 红衣女子摇头说,“不,因为在高的地方,我就能看的很远。我喜欢高瞻远瞩的生活。虽然我的生活未必有远处!不过这样也好,我才更懂得及时行乐。也更能体验到快乐。” 宋成玉又问到,“对我们的家,你可有好的选择去处?” “距燕京城百里之遥有一妄渺峰,听说那峰顶在云顶之上,去天不尺。我觉着那个去处就很是不错。”话毕,何昭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你方才说谁的家?” 宋成玉一脸茫然状,“我不曾说谁的家。” 何昭有点懵,难道是我听岔了? 可是快乐并没有停留在她身边很久,就像幸福不曾眷顾穆挽一样。 三月廿二,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 一年前,何昭在这一天睁开眼。同一天,穆挽睡着了。因害怕面对,对岑溪的恨。 这一天夜里,何昭本是和宋成玉约好,一同去璃镜湖边放天灯的。可是她才行至半路,就有人撞上她,还迅速给她手中塞了张字条。 何昭展开字条,字条上只书一字,面。 她毫不犹疑,折道回了面馆。 面馆里未曾点灯,几乎一片漆黑,她走进馆里,借着月光勉强视物。 想来,那天的月色真是格外的好。 就连厅堂里,被吊起来的尸骨,也平添两分冰寒。 何昭袖中紧握的手指节泛白,她一手掷出玉骨红扇,那扇中暗藏的刀锋将吊着尸体的粗绳划断,尸体就这么落到了地上,何昭上前将那面摊主的尸体平放。 ——吃吧。饿了就该吃东西,我不收你的钱。 ——好人一生平安,大爷,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哼,我这一把年纪了,还图什么报不报的,倒是你,以后要是饿了,就来我这儿吃面吧。 我只想你长命百岁,从未想过有一日你会因我折了寿命。早知如此,我当初宁可饿死,也必然不会承你那一碗面的恩情。 记忆是一种可以把人推向悬崖的东西。那时何昭只觉沉痛,当她回过神时,四处的门窗都早已锁上。而门窗外,还有火光。那火引起的烟雾呛的她心口疼,她只凉凉一笑。 她自火中而醒,今日也要自火中而灭。 只是,宋成玉,未能与你放天灯许下话本里“非君不嫁”的心愿,是我唯一的憾事。 大火烧尽了门窗,眼看就烧断房梁。 不,她不能死,她还没为那善良的小老头报仇,她还没告诉宋成玉,她喜欢他。这么长的日子以来,她都未曾对他说过一句情话,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何昭硬是从大火中强撑着站了起来,那烧尽的门窗的大火是她的死劫,也是她的生机。当她破窗而出,火苗便蹿上她的衣裙,何昭刚扑灭身上的火,身后的房梁亦应声而塌,正砸在她刚才站的地方。 何昭被烟呛的狠了,躺在地上剧烈的咳嗽,刚刚撞出窗的时候,她伤了手,撑不起身体。耳畔是呼呼的风声,还有此起彼伏的救火声。 可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何昭望见,对面的屋顶上,有一双眼睛盯着她。而那眼睛的主人,便在下一刻将手中淬了剧毒的弩箭射向她。 这一次何昭竟是闭上了眼,她没有力气了。 就这样吧。 可是,却不觉得疼呢。反倒是,有点温暖? 傻瓜。 何昭听见,宋成玉叫她傻瓜。她猛然睁眼,面前的人,不是那一向恣意,喜欢纠缠于她的宋成玉又是谁? 宋成玉低头在她耳畔低声道,不要怕。他伸手拍了拍何昭的背,轻声安抚。 不要怕,我在这里。不要怕 何昭低头,那支弩箭穿过宋成玉的后背,刺透到他的前胸,不断有殷红的血从伤口涌出。她声音颤抖,几乎是哭着说,你在这里,我不怕,我不怕。 那就,就好。 耳畔再也没有响起宋成玉的声音。 之后的画面一转而过,宋成玉脸色苍白,他躺在床上,似乎只剩了一口气。何昭紧握着他的手,坚定不移的说,“宋成玉,我一定会让你活下来。你一定,要活下来。” 只要我死了,你就能活下来。 再之后,竟是离别的场景。 当宋成玉的伤痊愈,何昭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阿成,我们走吧,走到再也走不动为止。到那时,我们就不要再走下去了。” 在宋成玉还不明所以的时候,何昭已经牵着他的手走了很久。走过他们策马过的古道,走过一起远望的巍峨高大的城墙,走过,还未来得及一起放天灯的璃镜湖畔。 何昭握紧宋成玉的手,低声说,“剩下的路我一个人走就好,你回宋家坊吧。宋家坊离不了你,而我,不喜欢宋家坊。” 宋成玉一听这话语不对,着急问道,“你胡说些什么?你要去哪里我陪着你便好。难道,便是如今你依旧不信我对你的真心吗?” 何昭恋恋不舍的松手,只觉得心很疼。斜阳下她的红衣显得很是刺目,她自顾说,“我信你。宋成玉,我啊,是真的很喜欢你所以,就算我不记得你了,你也一定要找到我。如果你撕心裂肺的叫我的名字的话,或许我能听见呢。” “小昭小昭!” 他口中叫的,我的名字,是小昭! 穆挽猛然睁开眼睛,惊起一身冷汗,寒气侵袭,穆挽不由得一阵哆嗦。她伸手搓了搓手臂,就碰到了躺在她身旁的澹台颉月。 穆挽翻了翻身,狭小的空间里,她的鼻尖与他的鼻尖轻轻擦过。穆挽看着面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便知道醉玉颓山这个词没有骗人。这个男人,一向让人倾慕。 而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她记得的最后一个场景,是澹台颉月受伤了。她坐起来伸手拍了拍澹台颉月,“颉月?澹台颉月?你醒醒”
触碰到的他的身体,竟是一片冰凉,怎么会这样?穆挽环顾四周,才发现他们竟让躺在一口冰棺之中。她又摇了摇澹台颉月,连唤了四五声,澹台颉月才睁开眼。 穆挽晃神,只是莫名觉得那一双深邃的月亮潭,似乎,融了情。她道,“你快起来,这里寒气太重。” 澹台颉月并没有立即起身,他抬手试了试穆挽额头的温度,片刻后他收回手说,“总算退了。” 穆挽的目光立时被他手臂上的纱带所吸引去,“你身上还带着伤,怎么能躺在这冰寒彻骨的地方?快起来,寒气入体可不是小事。” 穆挽伸手要扶他起来,澹台颉月抓住她的芊芊素手,叫了一声,“挽挽。” “怎么了?” 澹台颉月犹豫了片刻:“我” “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穆挽说到。这里实在是太冷了,再待下去,恐怕不只是身体受损,就连脑子都会冻出问题。否则何以她如今竟然分分秒秒都觉得澹台颉月看她的眼神,带着不一样的情意。 “颉月!” 后来,穆挽从苏月那里得知她不在府中这几日,澹台颉月为了寻她睡得极少,几天加起来甚至还不足三个时辰。而她回来后,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发了热病退不下来。澹台颉月竟抱她进了地宫中的冰棺躺了半日。若是两人再没有动静,苏月必然是要冒大不韪进地宫了。 冰棺之中寒气伤人,只要两个时辰就容易把人冻出事,她身上有凤凰蛊自然不怕些。可澹台颉月身上还有伤在,再这么一折腾,铁打的身子骨都得倒下。 索性如今有穆挽坐镇,澹台府中并未出乱子。对外也只宣称澹台颉月染了风寒。穆挽坐在澹台颉月床边。她伸手抚摸上澹台颉月的脸颊,轻轻说了一句,“你一定很累吧。” 火炉上的药罐扑通扑通的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丝丝苦味。穆挽时不时按按酸痛的手臂,这几帖药她已经熬了两个时辰。她手臂上的伤还隐隐作痛,但从配药到熬药,穆挽皆是亲自动手,不曾让别人接手过。 期间枝夏多次要帮忙,穆挽都是不许。从来都是澹台颉月在帮她护她,她也想为澹台颉月做点什么。但枝夏不这么想,少夫人刚醒来不久,就这么cao劳,身体怕是也受不了才对。 不论是不顾及自己要照顾少君的少夫人,还是不顾及自己要照顾少夫人的少君,这两人都不是省事的主。 不多久,镜冬一路跑来,开心的说,“少夫人,少君他醒了。” 穆挽听了,总算露出笑来。她将药倒到碗里,小心端了出去。他受了伤,这副药不仅能补血益气,还能暖身,趁热喝再合适不过。 哪知穆挽刚走到门口时,叶桑柔却扶着澹台颉月正从屋里出来。穆挽愣了愣,转身把手中的药递给了枝夏。枝夏见了这场景欲言又止。 少夫人不是辛苦熬了这些药吗?怎么突然 这时澹台颉月抬头,正看见了她,他问到,“你去哪里了?我醒来不曾见你。”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