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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4)

    已经淡去的事情,今天又在紫金山被重新记起。石斛一想起望江女神,马上就想起燕子矶。石斛忽然有一种去燕子矶的冲动。“老哥”,石斛说,“店交给你了。小弟出去一下。”“没事。”龚宰说,“少东家只管去。”石斛离开寿木店,直奔燕子矶。就在燕子矶脚,石斛看到一辆独轮车。石斛没去理睬,沿着步道,登上了燕子矶。眼前的景象让石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望江女神此刻竟然也站在燕子矶的悬崖边。好像已经晓得是石斛似的,望江女神转过身子,望着石斛凄然一笑。这一笑里面的带有哀怨,带有绝望。蓦地,望江女神的身子向后一倒,跌落燕子矶的悬崖。石斛连想都来不及想,也就跟着望江女神扑向燕子矶悬崖外面的扬子江。罗裙在空中飘舞,望江女神仰面飘落悬崖!石斛飞速下坠,赶紧拉住望江女神宽幅衣袖里面裸露出整个臂膀的素手,用力向后一拉,望江女神旋即就变成了飞天仙女,瞬间飘到了石斛的头上。石斛的单脚往燕子矶微微凸出的悬壁上一踩,身子腾空而起。石斛右手一搂坠落而下的望江女神,回到燕子矶的悬崖边上。望江女神没有挣扎,流着泪,默默地靠在石斛的肩膀上。早在紫金山刺杀徐渊失手后,望江女神就开始细品梦想破灭的苦味。

    站在石斛身边的望江女神,原名米沃,现名米栗,是原泰宁军节度使米志诚的女儿。出事那一天,米栗正带着侍儿薛霏霏在射击场射箭。“县主……”家里的老仆人米时济边喊边跑了过来。“出了什么事?时济叔。”薛霏霏问。米时济喘着气说,“大家出事了。府兵已经包围了府邸。夫人叫老奴将这包袱给县主。里面是县主平常穿的一件男装和一点点碎银。霏霏,快去帮县主化成男装……”米时济气急得说不出话。米栗连想来不及想,就和薛霏霏跑到射击场的休息室改换衣裳。米栗换好了衣裳,跑出了休息室,去拿弓箭。米时济说,“弓箭就不要了。迟了,命就没有了。”米栗不听,还是背上三石弓,别好箭菔。米时济说,“县主快走,迟了,就来不及了。”米栗接过薛霏霏递来的包袱。米时济说,“直接去码头,渡江去京口。”米栗将包袱往肩上一挂,向米时济、薛霏霏拳一抱,转身就跑离了射击场。身后传来薛霏霏、米时济“县主保重”的声音。米栗做过很多梦,可就是没有梦见自己有这样的命运。方才还在悠然射箭,此刻已经是亡命之徒。倘若感兴趣,查一查书籍中有关命运描述的语词,多半与命途多舛意义相似。米栗没想到,米栗的父亲米志诚也没想到。

    米志诚,从小就善骑射,是吴国名将。米志诚从杨行愍手下牙校,累积战功,官至泰宁军节度使。米志诚跟朱瑾是杨行愍手下骁勇闻名的两大名将。朱瑾以善槊闻名,米志诚以善射闻名。在神州,不能当上匪首,武艺再高、功劳再大都没用。杨行愍宾天之后,米志诚还在帮徐温平息叛乱,稳固江山。米志诚没有跟徐温争权,也没有企图帮杨行愍的儿子夺回被徐温霸占的权柄。可最后还是被徐温族灭了!米志诚不过只是一个区区节度使,当年李唐皇帝昭宗还没死,韩建都可以毫无理由杀光了李唐十几个亲王。在神州,只要你手中有权,就可以杀你想杀的人。无须理由,只凭兴趣。如今神州跳梁的匪首,哪一个不是?徐温族灭米志诚倒不是毫无理由。徐温族灭米志诚是徐温的长子内外马步都军使、昌化节度使、同平章事徐知训被杀。杀徐知训的人虽不是米志诚,可米志诚跟杀人者朱瑾有交情。

    徐温坐镇金陵,让幕僚严可求辅助徐知训镇守广陵。匪一代已经够狠,想不到匪二代更狠。在徐知训眼里,广陵的将吏就是可以随时捏死的蚂蚁。徐知训常常将吴王杨渭当作乞丐来戏耍取乐,甚至当着杨渭的面,让手下用铁鞭将杨渭的亲从活活打死。原杨行愍手下的将吏无一人敢说一句,而严可求对徐知训的胡作非为更是听之任之。平卢节度使、诸道副都统朱瑾遣自己的如夫人前去问候,竟然也遭到徐知训jian污。朱瑾年轻时,也很有神州人所崇尚的雄才大略。兖州节度使齐克让非常欣赏,就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朱瑾。齐克让的女儿朱瑾要,齐克让的地盘朱瑾更想要。朱瑾挑选了壮士冒充舆夫,将兵器藏在肩舆里面,前去兖州迎亲。夜里到了兖州,朱瑾突然发动攻击,杀了齐克让,自称节度使留后。不过,朱瑾毕竟只是一个有点小聪明的莽夫。十几年时间,朱瑾非但没有壮大,还被朱温赶出了河南,而投奔了杨行愍。杨行愍上表朝廷,任朱瑾为东南诸道行营副都统、领平卢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威风显赫,地位远在徐温之上。徐知训忌恨朱瑾的地位太高,就在泗州设置了静淮军,外放朱瑾出任静淮军节度使。想想自己风云一生,如今一乳臭未干的晚辈后生骑在头上撒尿拉屎,朱瑾的心情可以理解。于是,朱瑾就有了除去徐知训的想法。可惜,莽夫终究是莽夫,就像三国时的吕布。朱瑾缺少深谋远虑,就晓得逞匹夫之勇。常言道,杀人容易善后难。朱瑾还没有想好杀了徐知训接下来该怎么办,就已经匆匆忙忙动了手。朱瑾根本就不去想得用多少人给徐知训垫背。朱瑾提着徐知训的人头竟然单骑前去王府见杨渭,希望杨渭这个傀儡给自己撑腰。朱瑾颇为得意地说,“仆已经替大王除去了祸害!”杨渭当场就吓得四肢发抖,连忙用衣袖遮住脸,跑进了内室。“这种贱种怎么能成大事?”想想当初,张颢列白刃,当庭呵斥诸将,自吹十六七岁就横戈跃马的朱瑾,还不是吓得不敢放一个屁?朱瑾若是能成大事岂会落到这种地步?杨谓是废物,朱瑾能好不到哪里去?朱瑾将徐知训的人头往柱子上一砸,拔剑准备逃离王府。此时朱瑾想到后悔已经晚了。徐温的心腹子城使翟虔已经关闭府门,带兵前来缉拿。眼看后有追兵前有堵截,若想逃出王府,朱瑾面前唯一的出路就是跳墙。朱瑾没办法,只好眼睛一闭,跃下了站在边上都感到恐慌的吴王牙城的城墙。朱瑾没学会飞,这一跃,跃断了腿。眼看无法逃脱,朱瑾只得自刭。自刭前,朱瑾还对追兵大言不惭地说,“我替万人除害,现以命承担这个责任。”朱瑾为何不想一想,多少会给你垫棺材?得知徐知训被杀的消息,米志诚带骑兵前往广陵天舆门缉拿朱瑾。赶到天舆门时,守卫王府的兵士告知朱瑾已死,米志诚也就带着骑兵返回。徐温认为米志诚与朱瑾合谋,决意将他除去。严可求担心难以如愿,给徐温出了条计谋,诈称袁州大捷,召米志诚前来庆贺,然后伏兵杀之。徐温若是想杀人,肯定是一家端。米志诚的人头刚一落地,严可求就已经按照徐温的意图,开始了灭族事宜。女儿米沃成了米志诚家躲过这场飞来横祸的唯一幸存者。米沃改名米栗,逃离广陵,走上了一条神州史上多少人尝试穿越而没有穿成的复仇之路。

    米栗到了码头,坐上小船,来到京口。过了一夜,准备前往金陵。真是祸不单行,路上碰到了土匪。想不到,匪首看出米栗是女儿身,起了邪心。米栗善远距离射杀,不善近身格斗。米栗握弓与土匪边打边退,终于到了施展射击的地方。米栗一箭射毙匪首,才镇住这班围堵的土匪,来到了金陵。初来金陵的这段时间,米栗做过多种活,甚至还在乐坊做过一段时间的琴妓。生活稍稍稳定,米栗穿起了男装,做了商贩。每天推着一辆独轮车在金陵走街串巷,贩卖各种日常用品。目的只是想寻找到报仇的机会。可杀徐温不容易。外人根本就不晓得徐温什么时候出都督府,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回都督府,而且进出都督府都围着一大班亲从牙兵。那天,米栗正站在燕子矶悬崖边苦思报仇良策,被石斛当作寻短见的忧郁女子强拉回家。米栗第一次感到自己跟身边的这位后生很亲近,也愿意让他陪在自己的身边。米栗没想到,流氓石斛竟然拉着她,甚至夹着她,跑到自己的家。到了石斛家,石岩和尹如雪对米栗也很友善。吃了饭,刘妈带她去梳洗后,米栗也就上了床。虽是个小家,却是一个温馨的家。我能有这样一个家,生活最艰辛也愿意。如今只能是偷偷梦梦。一切都拜徐贼所赐。父亲帮着武忠王打江山,创建吴国,战功累累,岂是徐贼能比?朱瑾杀你该死的儿子,灭他族尚且可以说一说。我父亲跟此事毫无瓜葛,竟然无缘无故遭你设计杀害。非但如此,还杀了我的全家。不杀了徐贼,亲人怎么能合上眼?米栗越想越气,辗转难眠。

    后来,石斛分析给米栗听。徐温绝对不是一个大笨蛋。否则,徐温也不可能会成为吴国都督!你父亲真准备和朱瑾合谋,徐温怎么会那么轻松就要了自己的命?就根子上说,徐温已经想到了要你父亲死。神州史上,哪一个打手最后不是像你父亲这样的命运?主人想到杀你,你必须得死。唯一解救的办法就是更换身份做主人!朱温、徐温、王建等等不是从打手更换身份做了主人?顽固不化,那只有死,根本不在乎你忠不忠,而在于你的主人觉得杀你合算还是留你合算。湖州刺史高澧曾经召集州吏商量,我准备杀光湖州百姓。州史说,全都杀光了,赋税从哪里来?挑选可杀的杀一杀。州吏的这句话是历代帝王治理神州的准则。不是不想杀,而是留着有用。在有些人的眼里,人就是猪。

    躺在身边看护米栗的刘妈说,“看得出,小娘子肯定是遇上特难的事情。遇到难事,就算是想不通,也要想得通。老天原本就无眼,不可能有公平的事情。”刘妈叹了口气,继续说,“就像老妇吧,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盼望着儿子长大后有出息,能够过上一两天舒坦的日子。尿一把、屎一把辛辛苦苦将儿子拉扯大,想不到却是如此不孝顺。家产给赌了个精光不说,还需要老妇一把年纪出去做佣人来养活。可公子呢?公子起早摸黑出去做生意,一人承担起家里的一切开销行用。大家在家里,种一点菜外,不是钓鱼、弹琴,就是和夫人下下棋。老妇若有这样一个儿子,那该有多爽啊!哪还需要老妇外出给人做佣人?真是没法比的事情。晚上你好好想一想。明天起床后,就将住址告诉公子。不愿意,告诉老妇也行,就由老妇再告诉公子,让公子送你回家。无论怎么不愿意,毕竟是自己的家。”天刚蒙蒙亮,米栗就已经起了床。即便最好,终究还是别人家。对别人来说,我纯粹就是祸根。在这里呆多了,自己安全不说,说不定还会连累他们。我家已经非常不幸,实在不应该让一个原本温馨的家庭无缘无故跟着不幸。米栗没有梳洗,就偷偷地离开了石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