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游(3)

    三人时而骑马，时而步行，时而采花，时而摘叶，仿佛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徐榛就已经看到了耸立在前方茂密树丛中白色的宝塔。远远望去，在四周苍色的浓密树丛和寺院内苍劲松柏相互掩映下，宏大的开善寺建筑群只漏出了几小片黑色的屋顶。正行走在道路右侧的石斛突然勒住了马。正想询问原因，徐榛猛然瞧见前面道路的左侧躺着一个身着赭色兵士服装的死人。这时，落在后面的于苓已经策马来到了石斛和徐榛的身旁。于苓刚一抬头，马上就脸色苍白。“县主”，于苓说，“我们快回去吧。”于苓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都有点颤抖。没等徐榛回答，石斛已经接过话说，“死人不会骂你，打你，害你，有什么好怕的？可怕的是让活人变成死人的人。”为了给徐榛和于苓壮胆，石斛继续说，“有小子这个侍卫在你们身边，怕什么！”徐榛猝然想起路旁死者穿的是都督府牙兵平常穿的服装，心中不禁打颤了起来。莫非叔叔出事？徐榛旋即否定了自己方才的想法。不会，绝对不会，叔叔保护如此严密，又有黎子风在身边，不可能会出事。那这名都督府的牙兵怎么可能会死在这里？徐榛又否定自己方才的想法。无论是还是不是，我都得先去看一看。徐榛说，“还是先到前面去看一看。”石斛在前，徐榛和于苓紧跟在后，骑着马慢慢向开善寺方向前行。还没有走出几十丈远，石斛又发现一个同样身着赭色兵士服装的死人。围绕在徐榛和于苓周围的空气似乎已经凝固。徐榛越发紧张了起来，心跳不断地加快，似乎已经听到自己心脏咚咚咚的跳动声音。看来真的是出事了。徐榛说，“快一点，这些兵士看起来都是叔叔的牙兵。”三人旋即抽鞭，迅速前往开善寺。就在这个时候，徐榛和于苓听到从开善寺里面传出兵刃交接时发出的打斗声。佛主保佑！菩萨保佑！徐榛心里默默祷告。三人没有下马，直接就来到了开善寺正门。两旁黄色墙壁上写着南无阿弥陀佛的拱形大门的前面，站着几个六神无主的和尚，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死人。见石斛三人来到，一个和尚哆嗦着说，“快进去帮都督。”一听到“都督”两字，徐榛霎那间脸色苍白，慌忙对石斛说，“快去帮我叔父。”

    石斛来不及下马，就在马背上，身子一耸，双脚已经踏上马背；再向上一纵，消失在大门口黄色墙壁的后面。顺着打斗的声音，石斛飞速来到无量殿。无量殿前是一个用方形石板铺成的小广场。小广场中央，七个脸蒙黑布、身穿黑衣的人，正持剑围着三个人。附近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都督府侍卫、黑衣人和一大群和尚。被围在中间的三人，一人徒手，两人持剑。两名持剑的人夹着身穿紫袍的徒手中年人构成防御。这三人就是徐榛的叔父徐温、堂兄徐知诰和都督徐温的牙内指挥使黎子风。看起来，徐温和黎子风都受了伤。不过，伤势都不是很重。一向派遣杀手刺杀别人的徐温遭到别人派遣的杀手的劫杀。眼前的黑衣杀手，让徐温顿时明白，自己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原来仅仅只是一个梦。

    石斛身着白色布衫，如鬼魅，如恶魔，如神仙，如佛陀，出现在了小广场上。石斛的出现，让徐温骤然间如同从子夜的黑暗中看到了黎明的曙光，让围攻徐温的杀手感到眼看成功的希望转眼间幻化成破裂的气泡。开善寺无量殿前广场上，徐温三人和七名蒙面杀手之间的僵持局面，却因石斛的突然出现而迅速改变。“爸”，徐知诰轻轻地说，“我们没事了。”徐温说，“不晓得石郎武艺如何。”徐知诰说，“孩儿见过，很有能耐。”听徐知诰这么一说，徐温开始有了一点能够活下来的希望。石斛含笑说，“大白天，蒙着脸在佛门圣地杀人，着实亵渎了神圣。小子先将面纱揭下来，瞧一瞧，你们是何种妖魔。”杀手蒙着脸杀人仅仅只是担心自己被杀才蒙着脸。这些蒙着脸的杀手实际上并不是想杀徐温的人，而是有人要让这些杀手蒙着脸去杀徐温。倘若是强者，何须蒙着脸去杀人？可以光明正大地杀，可以理直气壮地杀，可以名正言顺地杀，可以毫无犹豫地杀，甚至可以史无前例地大屠杀。黄巢可以杀尽一城长安人，朱温可以杀尽一城青州人，照样可以脸不改色心不跳。朱温族灭平卢节度使王师范时，依照长幼次序，排好队，一个个杀。莫非朱温要蒙着面纱？就这一点而言，杀手也是弱者，尤其是蒙面杀手。见石斛一旁搀和，杀手开始分神。“小子别多管闲事！坏了我们的大事，没你好果子吃。”石斛说，“徐大官人上次帮小子解了围。这次他有难，小子帮他，怎么能说多管闲事？都督是徐大官人的父亲，徐大官人的父亲有难，小子自然应该出手。你说是不是多管闲事？”石斛正要动手揭人家的面纱，一名黑衣人手持利剑已经到了眼前。只见白光闪动，黑衣人已经向石斛攻出三招。如同柳条风中摆动，石斛或侧，或仰，或闪，避开了黑衣人的攻击。石斛和石柏的武艺主要传自石岩的仆人李同。皇宫内藏有许多江湖人士梦寐以求的武艺典籍，皇室成员又没兴趣去修炼这些稀奇古怪的武艺。李同是一个武痴。从小受李同的影响，跟皇室其他沉醉于声色犬马的成员不同，石岩也喜欢练武。黄巢造反后，石岩更是勤练武艺，希望能用自己的武艺保卫江山社稷。石岩武艺确实学成了，李唐皇朝却崩塌了。李同博览与武艺有关的书籍，结合自己数十年的习武心得，创立了一门武艺，命名为无。修炼这门武艺可以达六种境界。李同将这六种境界称作：偃鼠饮河、螳臂当车、庖丁解牛、列子御风、子綦隐机、庄周梦蝶。只要学到第二种境界，就可以凭借敏捷的身法应对比自己武艺高出数倍的高手。石斛现在的武艺境界早就越过第三种境界庖丁解牛。黑衣人的进攻固然凌厉，招式固然精妙，只要出手，就已经露出足以让石斛给予致命一击的漏洞。正当一道白光从左上角成弧形准备划向石斛左肋时，石斛身子一侧，只听“砰”的一声，左掌已经击中黑衣人的腋下空档。黑衣人一声闷哼，飞了出去。围攻徐温、徐知诰、黎子风的六个黑衣人，来不及惊愕，一边向徐温三人发起猛攻，一边迅速撤出两人，前后夹攻石斛。你这小子，坏我大事，不灭你，灭谁？伴随着两道晃动的白光，石斛仿佛是在无量殿前的广场上翩然起舞。一阵微风带着一枚淡黄色的樟树树叶，悠悠然飘到石斛的身边。石斛的右手轻轻夹住在空中飘荡的樟树叶子，没做任何的停留，对着紧随而来的黑衣人就是一掷。左手往里一缩，一枚一两银饼已经在手。黑衣人以为是暗器，赶紧收剑，身子一侧。黑衣人正想说“你想耍我”，石斛左手的银饼已经紧随飞出。银饼穿过黑衣人的右侧脖颈。黑衣人闷声倒在了地上。另一名进攻的黑衣人还在惊愕之时，石斛刹那后仰，右手四指组成的“指剑”直插黑衣人的胸口。黑衣人就像皮影戏中的皮人，手一松，软瘫着跪在了地上。石斛没去理会，杀入了包围圈，站到了徐温的身边。石斛说，“都督小子护着，徐大官人和这位兄台只管放开手脚杀。”三名蒙面杀手一死，无量殿前广场上的双方攻防形势顿时发生了逆转。见石斛在一旁护着徐温，黎子风无须再分心旁骛，旋即放开手脚对蒙面杀手展开反攻。

    紧随着一声惨叫，围攻徐温、徐知诰的蒙面杀手又有一人死在黎子风的剑下。剩下的三名黑衣人眼见功败垂成，也已经无心恋战。继续缠斗，难保不会殒命当场，也就迅速退至无量殿偏殿前，腾空而起，踏着屋脊疾速遁逃。黎子风此时如同耗尽灯油的油灯，加之徐温已经脱险，也就不再追击，任其逃遁。或许是命运之神的垂青，或许是无量殿佛陀的保佑，徐温又躲过了一劫。躲过被猎杀命运的徐温、徐知诰、黎子风正准备叩谢救命之恩，石斛已经飘然离开了开善寺。徐温蹒跚着走到跪在地上的黑衣人跟前。黎子风撤下了蒙在黑衣人脸上的面纱。徐温一眼就认出，此人是当年曾经和自己一起干过海盗行当的海州同乡徐克平。徐温想起了当时提着人头的海盗生活，也想起了当时的徐克平以及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徐温脸色苍白，一言不发，似乎就要摔倒。徐知诰、黎子风赶紧过来扶住徐温，慢慢走向开善寺大门。随着徐温三人的离开，无量殿前的广场上只有跪着的徐克平以及几十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