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榈利涯（一）

    柏林时间六点一刻，飞机准点降落在慕尼黑施特劳斯国际机场，旅客们办完手续后各奔东西。这趟航班以游客居多，离日出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因此选择坐公交车去机场附近的哈尔贝格莫斯。不是休息，而是玩，哈尔贝格莫斯镇是慕尼黑都市圈的不夜城。

    “简董，要不我们一起去吧？伊斯马宁那边肯定还在睡觉。”李建德说。

    简越笑了笑，朝远处挥挥手，一辆奔驰面包缓缓驶近。开车的是一个扑克脸，短发，眼窝深眉骨明显，脸部线条直，典型的日耳曼人，停好车之后没有下来。三位随从疑惑地望向简越，发现后者一声不吭地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忙跟上。

    上车之后，车里还有一个人，身着灰色羽绒服，腰间鼓鼓囊囊的，似乎揣着家伙。这人从面相看也是典型的日耳曼人，但气质与司机不同，脸上满是冷漠，看了上车的人一眼之后继续望着窗外。

    司机待四人放好行李，用华语问：“去哪？”

    简越说：“办公室。”

    “明白！”

    奔驰面包下了高架桥，一路往南。过了一阵，司机又开口了：“现在讲话方便不？”

    简越说：“只要不是大事和私事，都可以讲。”

    司机说：“那我晚上再向你汇报。”

    “行。”

    车内重新安静下来，李建德等人都憋得慌，幸好没有憋多久。路上车少，司机车技了得，奔驰面包一路风驰电掣，8分钟后在一幢12层的大型传统德式建筑前停下。简越开门下车，带着三位同伴往里走。冷漠脸也跟着下来，不紧不慢地吊在后面。

    大楼的安全系统齐全，大门使用了指纹/ID卡双识别，内部摄像头遍布。似乎是独立系统，而且不止一套。除电子系统外，还有四位武装保安，均身着灰色制服，装备精良。

    人群进了电梯，简越按下10楼。蒂森中速电梯，不快，也不慢，20秒后电梯门开了。简越领头往东走，在1020房门口停下。掏出钥匙开门，办公室为两室一厅，装修简洁明快。

    冷漠脸首先进门，将里外仔细检查了一遍，做了OK的手势，然后转身走人。简越叫住他：“莫洛，你和阿特去休息吧，这里没事。”

    莫洛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这个月一直在值夜班，睡不着。”

    简越沉吟片刻，“行，你和阿特去换一下蒙德和伦茨，他们年纪大了，值夜班很吃亏。”

    “明白！”

    门刚关上，李建德立刻出声：“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简越诧异道：“这里就是康德中心，你怎么会不知道？”

    李建德张口结舌，乐天畅接上：“保安拿的冲锋枪是不是MP7？”

    简越笑道：“没想到你喜欢军事，没错，就是MP7，而且是最新改进型。”

    李建德说：“可G36是军用武器，保安用军用武器总有些过头。我们碰到的两个保安，其中一个拿的是G36K卡宾枪，不是MP7。”

    简越说：“你眼神挺好的，不过那不是G36K，而是G37K。”

    李建德一愣，“G37”

    简越说：“G36在实战中的故障率偏高，精度也没有达到设计指标。HK根据实战测试结果，以G36为基础设计了一款新枪，命名为G37。你不用大惊小怪，德国有2000多家安保公司，与HK关系好的都装备了G37K，联邦国防军也准备批量采购。”

    李建德哦了一声，“军方采购新武器有流程，为什么没有测试的消息？”

    简越说：“有人替国防军的官僚们测试过了，你们自便吧。”说完施施然进了办公室，关门开始工作。

    会客厅里的人大眼瞪小眼，乐天畅埋怨道：“你哪根筋不对啊？”

    李建德哀声道：“我就是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

    乐天畅愠道：“你刚才像随便问问吗？你要找抽也不要拉上我啊，我没你那么好的背景。”

    李建德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头沉思。乐天畅也叹了口气，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端着发呆。马运哲撇撇嘴，拉过毯子，躺在沙发上开始呼呼大睡。

    这套房子内部没有做隔音处理，会客厅里的话简越听得清清楚楚，不过没放在心上，专心致志地看榈利涯的资料。默恩资产加入MUZE后，多拉-科隆博成为MUZE监事会联合会成员，正式加入榈利涯监事会，从慕尼黑搬去了苏黎世。

    控制权转移后，普利切特仍是榈利涯董事会主席兼CEO，支持势力有增无减，但女儿在与父亲的较量中轻松占据上风。一是MUZE的支持，多拉是控股股东的代表；二是科隆博家族及关联势力的支持，科隆博家族大举进军瑞士，将一半的资产从意大利搬去了苏黎世。

    说到意大利科隆博家族，知道的人也许很少，但说到黑手党，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个家族祖上曾经非常辉煌，虽然现在没落了，但势力仍不容小觑，枝繁叶茂。林子一大，什么鸟都有，家族里有科学家，有医生，有商人，有政客，有运动员，也有黑手党成员。多拉-科隆博所在的一支以经商为主，偶尔也做些不黑不白的生意，与混黑道的一支有交集。

    榈利涯的崛起改变了大量新生代黑手党成员的人生轨迹，他们主动漂白自己，越来越喜欢做白道生意和灰色生意。大道同归，跟中国的犯罪组织一样，漂白的黑手党成员除娱乐场所外，最喜欢劳动密集型的民生产业、矿产能源、运输、建筑建材和房地产。这些领域均在榈利涯的覆盖范围之内，榈利涯急速壮大的同时，“白手党”们的势力也在急速壮大。他们有钱有人有关系，在黑手党内部自成一派，不再是团体在白道生意的代言人。不知不觉中，意大利黑手党温和了许多。

    话虽如此，在欧洲人的眼中，披着羊皮的狼还是狼，畏惧难免。这帮人卖力地支持榈利涯，让后者蒙上了一层灰色，从一家正常的企业变成了特殊人士的最爱，以至于普通人都觉得它很神秘。

    榈利涯神秘吗？不神秘，跟神秘没有丝毫关系。这家离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ETH）不远的企业是一家正规的瑞士籍高科技公司，受瑞士法律保护和管辖。与MUZE一样，榈利涯和高校的关系也非常密切，甚至可以说，它是ETH和UZH即苏黎世大学有实无名的半校办企业。

    简越做这样的安排，起因异乎寻常的简单——他真正想去的是ETH，而不是TUM，要读就读最好的。他将榈利涯设在ETH附近，就是为留学做准备。他并不想改变安德丽娅的人生轨迹，如果去慕尼黑，心目中的那个安德丽娅十有八九就见不到了，成长环境对人的性格的影响不容小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把安德丽娅当成女儿养，就是知道记忆中的那个红颜知己不可能重现。事实也是如此，在带有强烈个人印记的扎赫童话王国中长大的安德丽娅，表现出了众多与前世不同的特质，跟记忆中的形象大相径庭。所谓的质同形异更多的时候是一种自我安慰，否则教育就不会如此重要了。

    简东阳的小动作改变了简越的原始规划，敏感的洋葱头越来越觉得侄儿不对，拼命往他身边安插卧底。更大的麻烦是，平寺还有大量的同道中人，绳索越勒越紧，简越几乎要窒息，被迫提前出国，去ETH学习的愿望也化为泡影。不过想简越认输，除非他死了。到慕尼黑后，他立刻更改了原始规划，将榈利涯的职能进行了大幅调整。

    榈利涯初期只有两个业务：金融投资和票务，前者的主管是塞勒姆-阿斯特，后者的主管是莱帕德-卡勒，一位从UZH毕业不久的研究生，榈利涯现任COO。阿斯特是慕大的老师，大部分时间在慕尼黑呆着，卡勒因此成为榈利涯事实上的CEO。这家伙很能干，虽然经验不多，但踏实勤奋，头脑灵活，将小小的榈利涯经营得有声有色。简越不停地加担子，但他始终应付自如。

    97年4月，榈利涯新增了一个研究所，由ETH电子工程博士莫亚里克-施韦泽任所长兼榈利涯CTO，主攻工业级PDA，即条码扫描器、RFID读写器、POS机之类的。7月，增设软件部，开始筹备大物流平台，由UZH数理学院毕业的硕士罗夫-克纳格尔任总监，兼副所长。8月，高薪聘请了一位上市经验丰富的职业经理人安德烈-科洛尼亚任CFO。12月圣诞节前，又找了一名叫西尔维奥-普利切特的瑞士籍经营高手任CEO，卡勒转任COO。至此，榈利涯全面成型。

    与绝大部分人想的都不同，SLU模式并非是刚出现的，最早可以追溯到榈利涯成立的第二年。那个时候榈利涯的软件工程师很少，财力也不足以支持在线票务系统的研发，卡勒于是找ETH和UZH的学生兼职，克纳格尔便是其中之一。96月12月，票务系统成功上线，瑕疵很少。自此之后，榈利涯便养成了一个习惯——热衷于研发外包。

    与常见的研发外包不同，榈利涯弄了一个类似于在线票务系统的兼职平台，在上面发布任务，明码标价，后拓展成一个为榈利涯本部及合作伙伴服务的综合人力资源平台，即SLU的前身。

    不知道是受简越的影响还是施韦泽和克纳格尔想为母校做点贡献，榈利涯很喜欢找ETH和UZH相关院系的老师和学生合作，99年1月更进一步，与两所大学签署了正式的合作协议，有效期为十年。

    每一所高校都有优势学科和弱势学科，连MIT都做不到样样杰出。对ETH和UZH来说，榈利涯是一个既甜蜜又痛苦的合作伙伴。早期榈利涯不大的时候，了不起算个可爱的小苍蝇。后来它越来越大，提的要求千奇百怪。更要命的是，要求还不低。两所大学疲于应付，都想终止合作协议。

    榈利涯说，终止可以，必须依协议赔偿损失。ETH和UZH管理层精研协议后很痛苦地发现，当初的轻视与漫不经心酿成了苦果。如果严格执行协议，两所大学至少要赔150亿美元。赔这么多钱显然是不可能的，也赔不起，于是起诉，要求州法院裁定协议无效。州法院研究后认为，协议有效。不死心，上诉至联邦最高法院，仍败诉。虽然这件事比较隐秘，但两所大学尤其是ETH大名在外，不久还是被人知道了，一时间成为教研界的笑谈。

    如果简郁骏知道榈利涯的发家经历，功课做得再仔细一些，肯定会多一个心眼，可惜没有如果。在七年的时间里，榈利涯将这套模式研究得非常透彻，什么样的问题都碰到过。澄溪的小微企业群，只不过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即便如此，UZH仍为此成立了一个课题组，研究怎样将欧洲的经验移植到东方。师生们都以为是榈利涯在为中国的业务拓展做准备，估计从没想过是一个独立计划的组成部分。

    与教研界相比，商界和政界更关心榈利涯的运营。这家公司既简单又复杂，初期的主营业务没有秘密，真正让人感兴趣的是97年8月大物流平台推出之后的事。

    榈利涯首次获得高关注度，就是大物流平台，一个定位于帮有自有物流企业和第三方物流企业共享配送信息和资源，以最大限度地利用社会各方面的资源，减少物流总支出，降低运营成本的商务平台——全方位的服务平台，只要跟大物流相关的都做，线上线下，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里到外，主要赚的不是客户和合作伙伴的钱，而是新增的附加值。

    “自讨苦吃”的运营模式大受客户和合作伙伴的欢迎，顺利获得了风投的青睐，两轮融资过后，榈利涯开始筹划上市。

    为获得更多的资金，榈利涯管理层绞尽脑汁，不仅到处画大饼，描绘美好的前景，而且频频作弊。严格来说，也不是作弊，而是包装。不管怎样，路演非常成功。98年2月11日，榈利涯基金在瑞士证交所IPO上市，募资22亿美元，估值约97亿美元，承销商为瑞士信贷。

    理论上来说，在互联网泡沫中，盈利模式清晰又跟互联网相关的榈利涯估值并不算高，问题在于，投资者很快发现这家公司有皮包之嫌，全职员工很少，大部分资产是租来的，大物流平台只有雏形，所谓的Lunet还没正式开始组建，于是股价大跌，市值迅速缩水到上市时的一半，预定中的增发成为泡影。不过监管部门没有找麻烦，因为榈利涯的招股书中没有说车队和船队是自有资产，再说兼职员工也是员工，不能算撒谎。

    榈利涯的股价虽不如意，但生意做得不错，Lunet上线后迅速成为欧洲知名的物流服务平台，营收逐月增长。市场慢慢接受了这种运营模式，在部分机构的眼中，只要榈利涯能合法地赚钱，管它是怎么运作的，于是榈利涯找到了增发对象，而且募集到了47亿美元。

    让机构投资者大跌眼镜的是，榈利涯拿到钱后又不安分了，开始涉足其他的领域。既做物流信息和物流技术服务商，又做大宗货物交易商和生产商，还是一家多元化的投资理财公司和人力资源公司。收到责难时，榈利涯说，它不是嘉能可，也不是三井，它就是它自己，一家在传统领域努力创新和帮物流企业查漏补缺的服务商，在同行看上不眼的矿渣里淘金，刻意控制自营物流业务的规模。新业务都是跟主营业务相关的，不是乱来。

    对于这家不依常理出牌的公司，大部分投资者左右为难，有心卖掉又舍不得，毕竟早期的投资者都赚钱了；留着心里又堵得慌，控股股东奇思妙想不断，三天两头折腾。此外，这家公司似乎是个实验品，鬼知道最后是什么样的结果。机构想得比较多，在01年3月第二次增发时，不愿再配合，即便明知道增发对榈利涯的业绩有好处，也不会损伤老投资者的利益。

    你们不同意没关系，哥我现在能找到愿意买单的人，于是榈利涯的第二次增发选择了公众投资者，轻松募集到51亿美元。增发完成后，市值达到364亿美元，在世界范围内都算一家大企业，此后一直稳步向上。至2001年7月中旬时，市值近430亿美元。

    真正让榈利涯成为公众眼中的巨头的是MUZE，控制权易手后，榈利涯重新变得“简单”，只剩下榈利涯基金，Lunet、LAP矿业和LEB能源都成为榈利涯基金的控股子公司。MUZE财雄势大，体系齐全，向来喜欢军团式推进，可以预见，榈利涯未来完全有可能实现原始目标。

    受如此重大利好消息刺激，榈利涯的市值短短一个月便翻了一番有余。12月3日定向增发完成后，轻松晋级千亿俱乐部，成为物流行业市值最高的企业，方方面面都能照顾到，当之无愧的大物流旗帜。

    但是，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现在的榈利涯只是一个缩水版的榈利涯，不仅只剩一层Lunet，而且少了一件非常贵重的资产——PALM，世界最大的PDA供应商，在工业级PDA和消费类PDA两个领域都占据统治地位的王者。这家公司才是榈利涯让ETH和UZH不得安宁的根源，中前期投资者左右为难的主因，也是Lunea被华语圈称为“榈”利涯而不是“旅”利涯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