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去与回（二）

    简越回国后，前期和母亲及所在的俞家一直有往来，后来双方的关系突然断掉，激发了外界的好奇心。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俞祁两家的圈子也没有到墙的程度，不久有心人都知道俞敏洋曾送了一只楠木小箱子去齐悦大厦，之后双方一直没有联系。略聪明的人都能推理出，这只箱子及里面的东西是解开谜团的关键，不过没人敢问，更不敢拿它做文章。李建德的话刚落音，乐天畅的脸色立刻变了。孰料简越只是哦了一声，然后低头继续看书。

    李建德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也没有看到乐天畅使的眼色，有些诧异地问：“您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简越淡淡地说：“我需要什么反应——安丽很喜欢我的楠木小箱子，但我不可能给她，于是请高手复制了两个。安丽不死心，绞尽脑汁，终于得手，可惜她带走的仍是赝品。”

    李建德笑道：“你们俩的关系挺奇怪的，——啊，您别误会，我没有公私不分。”

    简越抬头正色道：“阿德，你在这件事上就是公私不分。你不需要去揣摩我的安排和用意，只需要尽到自己的责任即可。你根本不知道我在箱子里放了什么东西，想当然地认为只是我和安丽之间的游戏。实话告诉你，真品的里面有一只优盘，存放着齐悦集团的核心资料。安丽熟悉我的习惯，如果她带走的是真品，善后费用数以亿计。”

    李建德弱弱地说：“安德丽娅不可能背叛您，再说还有罗蒙娜和贝蒂看着。”

    简越似笑非笑：“你知道的事还真不少，没错，安丽背叛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只有15岁多，又被宠坏了；罗蒙娜和贝蒂的确是我请的，但她们都是德国人。现在的雇主也不是我，而是迈耶巴赫家族。拿谁的钱，对谁负责。迈耶巴赫家族只是我的熟人和合作伙伴，不是下属和朋友。即便是下属和朋友，只要有足够的诱惑，也一样会动歪脑筋！”

    李建德的脸忽红忽白，久久无语。乐天畅咳嗽一声，“简董，阿德15号之前拿的是岑山集团的工资。”

    简越神色稍缓，“是我考虑不周，这次就扣分了，下不为例。阿德，我的生活秘书是一个对安全性要求极高的岗位，及格线是95分，试用期为一年。如果你想顺利渡过试用期，就必须严格履行工作职责，遵守工作纪律。你不用想着留什么后路，这个岗位一旦转正，就不可能回头。甚至可以说，此行去德国之后，你想回头都有些困难，明白没？”

    李建德沉声道：“明白，我爸跟我讲过——生活秘书与其他秘书有本质的不同，不是公司雇员，而是私人雇员，我的真实编制在SCI，齐悦贸易的编制只是一个方便在国内行走的身份。如果是普通岗位，您不会出这么高的薪水。我表叔也再三交代，不要把工作和生活混在一起，更不要想着利用工作之便给他帮忙。我帮忙，只会帮倒忙，两头……”

    “你怎么不说了？”

    李建德挠挠脑袋，尴尬道：“我跟我表叔的关系您知道的，他一说帮倒忙，我心里就很不爽，完全听不进去，不记得他下面说了什么。我以我宝贝儿子的性命发誓，绝无虚言。”

    简越晕了一下，“你听不进去恐怕还有其他原因吧？”

    李建德说：“因为我知道我只是生活秘书之一，您不会让我接触太耗脑力的事情，我也做不好。以后我的工作内容主要是半司机半保镖，其次是处理一些与安全部门有关的事务，再次是替您试车和管理私人车库。只要一想到以后能开着各种好车到处兜风，我就兴奋得浑身发抖。如此美差，天下少有。仅此一项，就值了。——您一定要答应我，以后我是车库的主管。”

    简越被彻底打败了，没想到闲聊时随口提的事情会是李建德选择加入的主要原因。不过李建德也没说错，这种工作对喜欢车的人来说是一个难得的美差，如果没有机缘，只能做一下梦。他不说话，李建德登时急了，“赵书峰只会糟蹋车，您如果选他，肯定会后悔的。”

    简越没好气地说：“他是职业赛车手出身，不会去做车库主管的。”

    李建德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既然说定了，那我们回归正题吧。”

    简越很无语，调转目光，“天畅，你的看法呢？”

    乐天畅说：“会不会是施蒂纳老师被人策反了？或者说，您请他去云越学院工作，正中他下怀，他顺水推舟，拿三份工资。”

    简越摇头，“鲁迪是一个老实的人，背景也很干净，不会搀和这种事。再说他95年就回德国了，在MMI技术中心汽车部工作，一直到现在。”

    乐天畅说：“平寺的外国人很少，我见过他多次，直觉不是老实人。”

    简越笑道：“我说的‘老实’跟你说的‘老实’不是一个概念，比如在我眼中，严老师就是一个很老实的人，我爸、柳宝贵、高清平都很老实。”

    两位听众都有些晕，李建德说：“我小表叔不管以什么标准来衡量，都不是老实人。您以后最好多留个心眼，不然我夹在中间会被挤扁。”

    简越说：“谢谢提醒，你把了解到的、跟平寺和越明相关的事情都跟我讲讲。”

    李建德立刻开始滔滔不绝，事无巨细。因为工作和家庭，他了解到的内幕远比普通人多，足足讲了半个小时。乐天畅继续，也是事无巨细。简越静静地听完，皱眉苦思一阵，然后继续看书。

    现在离登机时间还早，马运哲是个少年技术宅，从未出过远门，今天是第一次坐国际长途，肯定不会逛得太远。乐天畅于是拿起电话，将度分如年的家伙招回来，一起休息。

    12点半，空姐提示登机。四人收拾一番，跟着其他旅客一起检票，然后进快速登机通道，往登机口走。

    汉莎是最早也是招收中国空乘最多的外国航空公司之一，现在非常识趣。迎宾的空乘总体姿色较七年前明显上升了一个档次，而且符合中国人的审美观。其中有两位华裔，均五官秀美，身材匀称，举止端庄，相貌和气质不逊于荣燕，正当盛年。可惜仍被同事比了下去，她们旁边有两位绝色白种美女，身材高挑，皮肤细腻，年龄不超过23。

    德国人再怎么改，也不可能变成中国人。汉莎在迎合中国客户的喜好之余仍顽强地保持了部分传统。除四个小妞外，还有一位年龄较大的空姐，30出头，从外表和气质看是典型的德国女人，不过相貌和身材也不差，80分起，眼睛非常漂亮，轻松提升了整体形象。年纪不小的乘务长风韵犹存，略带点贵族气质，沉稳安静，让人过目难忘。

    这个乘务组的颜值水准绝对是简越坐飞机以来看到的最高的，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乘务组，包括帅气的空少。汉莎显然从海狼计划中得到了灵感，从东欧挑选了一批美女严加训练，充实空乘力量，减少罢工。这是好事，双赢。对汉莎来说，既可以降低薪资支出，又可以提高上座率。对东欧美女们来说，空乘虽不是什么高贵的职业，但总是正当职业，在汉莎这样知名的航空公司工作，更容易找到一个好婆家。难怪艾拉喜欢做媒婆，这么多优质资源，放着太可惜了。

    也不得不放慢脚步，因为前面的两个家伙越走越慢，色授魂与。能理解——国内航空公司非常注重空乘的外形条件，近乎于选美，但顶级美女基本不会做空乘。中国的美女虽多，但占总人口的比例并不高，随着商业气氛的加重，气质美女越来越少，很难见到真正的可人儿。偶尔出现明星级别的乘务组，也有瑕疵。今天猛地看到超黄金阵容，难免举止失措。

    头等舱有八位客人——面相严厉、领导模样的老女人一名，教授模样的老知识分子一名，暴发户模样的中年男人一名，成功企业家模样的老青年一名，身高体壮的领队模样的青年一名，羞涩的好奇宝宝一名，秘书模样的小青年一名，打杂的家伙一名。不是看不起李建德，而是因为他就这习惯——从不肯专心致志地做某项工作，喜欢打杂。习惯表现在气质上，很难隐藏，也很难伪装。这群人除暴发户模样的中年男人一身的名牌外，其他人的衣着都很普通。

    机舱是一个小社会，空乘们见多识广，应该不难判断出今天坐头等舱的客人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换句话说，他们的恭敬和微笑正常情况下应该只是职业化的。可现实是，空乘们没有一丝敷衍或伪装的成分，更没有对客人们不怎么得体的行为面露异色，显然发自肺腑。唯一的解释是，汉莎的高层发现订单系统中多了简越的名字之后通知了机组。

    齐悦集团与汉莎唯一有交集的企业是通捷物流，主要是货代方面，但业务量不大，因为中国客户喜欢便宜，而汉莎的空运报价总是偏高。此外，通捷物流虽是中国物流行业的知名企业，但以世界500强标准来衡量是一家小公司，营收只有汉莎的零头，双方的体量完全不在一个层级。即便加上齐悦集团的其他企业，也只有汉莎的零头。现在的齐悦集团不是三年前的齐悦集团，根本不值得汉莎这种级别的企业重点关注。换句话说，汉莎高层不是看在齐悦集团的面子上，而是看在榈利涯的面子上。

    与UDO不同，榈利涯从一开始就是一家独立企业，历史清晰，创始人明确。94年1月，私人理财师塞勒姆-阿斯特依照雇主的吩咐在瑞士设立了Lunea-SA，主攻金融投资，注册资本为100万瑞士法郎。在金融发达的瑞士，榈利涯98年之前一直是一家灰不溜秋的小企业，谁都没想到它能在短短四年之内成长为一方巨头。当然这是普通人的看法，金融投资界的体会迥然不同，因为榈利涯是小恶魔挖的一个大坑，甚至可以说骗局。如果不是他回心转意，无数人都要倾家荡产。更让人郁闷的是，还不好指责他，因为榈利涯并没有违反游戏规则，大家都这么玩。再说榈利涯最多只能算一半的骗局，如果投资者愿意等，也可以变成现实，毕竟大物流是趋势。

    金融投资界五味陈杂，实业界却只有感激。榈利涯急速壮大的过程中，大批的物流企业受益匪浅，汉莎航空便是其中之一。甚至可以说，走中高端的汉莎能如此兴旺，是拜榈利涯所赐。汉莎高层未必知道MUZE的终极控制人是谁，但肯定知道榈利涯的控制人，因为这家公司自成立起到MUZE接手之前控制人从未变更过。

    简越想着想着，轻轻地叹了口气。想完全撇开与榈利涯的关系难比登天，在将伽云投资的资金抽到榈利涯时，就坐实了他的控制人身份，绝不仅仅是创始人那么简单。万幸的是，榈利涯做的都是合法生意，虽然经常打擦边球，但找茬的势力一般只能找榈利涯的合作伙伴，而后者的茬不是那么容易找的，不是老牌知名企业就是地头蛇或地头龙……

    队伍没停，暴发户和成功企业家终于克制住了，加快脚步。简越不紧不慢地跟着，他行李少，就一个背包，轻松自如。走到舱门口时，年纪较大的空姐突然用德语问：“你是伽俾额尔？”

    简越一愣，盯着空姐上下打量，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是莉塔，朗格-魏提格的meimei？”

    莉塔笑道：“你记性真好，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我也一样。”简越礼貌回应，跟着莉塔往前走。A340-600的头等舱为1-2-1布局，两排，共八个座位。通捷物流买的是靠右的四个，即1K、2K、1G、2G。简越选了2K，最右列后排靠窗位，要了一杯柠檬水，斜靠在椅子上打量着头等舱。

    A340-600机体长，不如日后的A380宽敞，汉莎的头等舱也不是业内最好的，但豪华感十足，精致细腻，优雅大气。与七年前747-400头等舱的纯德范儿不同，这架飞机的头等舱多了一些其他民族的东西。除德国传统元素外，还有法国、意大利和波兰的元素，不同元素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商业合作很难达到这样的水准，基本可以确定是一家公司的作品，而且设计师们在一起呆了很长时间，极有可能是朋友。只有这样，方能宛如天成。能满足这一条件的地区屈指可数，设计公司或其承接设计任务的分支机构在慕尼黑都市圈的可能性极大。

    不同民族的性格各异，擅长也不大相同。论玩奢侈品和情调，汉斯们不是邻居公鸡和面条的对手。不过汉莎的身份特殊，即便高管想使用更好的方案，也得考虑政治。总体来说，头等舱的装饰风格德国味仍非常浓。

    饮食方面亦如此，汉莎有一家子公司——汉莎天厨，专门研究飞机餐，除为母公司服务外，还给其他航空公司供货，在这个细分市场占有相当大的份额。不过这是以前，优立得餐饮进军飞机餐市场后，汉莎天厨便压力山大。汉莎高层知道不可能赢得了优立得这种级别的专业餐饮企业，以退为进，迅速改组了天厨，让优立得入股，股份50-50。可惜如意算盘不好打，优立得餐饮是联盟模式，依照联盟协议，德国优立得只能管德国的航空公司。汉莎让步了，却没有保住期望中的市场份额，六大战略模块于是变成五大。当然他们也没有吃亏，在其他方面得到了补偿，尤其是旅游和IT。

    汉莎现在的机载娱乐系统是莫根电子和汉莎IT部联合研制的，应用了现阶段最先进的技术。莫根电子是主力，不是它有多厉害，而是因为汉莎人手不足，主力IT工程师大多跳槽去了UDO。按照目前的发展态势判断，汉莎想把他们弄回来的难度极高。

    没什么好看的，也没什么好享受的。对简越来说，睡觉是最大的享受。夜深了，得睡觉了。飞机起飞后，他交代不要打扰，将座椅放平变成床，开始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