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达尔根（二）

    在简越的关系圈中，有三个特殊人物——范立宇、雷浩平和顾世丰。

    范立宇两次出招，让简越很被动，知情人都以为两人会断绝关系，谁知双方似乎都当不愉快的事没发生过。不仅如此，伽云投资还将持有的立宇控股股票转给范立宇控制的宇丽投资，助其坐稳了立宇集团董事会主席的位置。

    雷浩平的弱点在明月系壮大之后暴露无遗，大家都以为简越会撸掉他的职位，没想到简越不但没撤掉他，反而委以重任。顾世丰守规矩，执行能力出色，将世丰集团经营得风生水起，是难得的人才。孰料99年股权分配时，简越只要了世丰集团20%的股份，而且后来陆续撤资，在2000年12月撤得一干二净，仅保留合作伙伴关系。

    该断的不断，该撤的不撤，不该撤的撤了，亲近人都觉得难以理解。简越当然不会乱来，如此安排事出有因——

    范立宇第一次出招，固然跟范林根的排外情绪有关，但根本原因是范立宇极度厌恶左派，外加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第二次出招主要是自保，阳辉系步步进逼，意图利用不明确的股权关系和简东阳监护人的身份控制立宇集团。简越的性格不稳定，想法难以琢磨，范立宇认为变数过多，于是先下手为强。

    雷浩平的情商欠佳，但不蠢，知道自己的经历有污点，如果不想继续被上流社会瞧不起，只能坚定立场。他看好简越，自94年之后一直尽心尽力地帮简越筹划，本质上跟余维家一样，是简越的家臣。

    与智商情商双高的范立宇和智商高情商一般的雷浩平相比，只有高中学历的顾世丰看似谦虚谨慎，实际上是典型的中国式老板。80年高中毕业后，他去广东打了三年工，83年底开始以个体户身份做生意，积累了一批人脉和资源。86年伊莫贸易成立时，他发现了雷浩平的利用价值，主动投入其麾下，用实力逐步赢得了雷浩平的尊重和信任，很快成为伊莫贸易的总经理。

    80年代海归是稀有动物，伊莫贸易和伊莫投资蒸蒸日上，雷浩平凭借学历和金钱轻松获得上流社会的入场券，认识了形形色色的大人物，爱情事业双丰收，一时间志得意满。可惜美好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东欧剧变后国内局势紧张，他软弱的一面彻底暴露出来，举止失措，91年开始半主动半被动地替老虎洗钱，后来又参加了对付云越集团的行动。

    在整个过程中，顾世丰一直打下属牌、友情牌和以读书少为借口装糊涂——阿平是老大，大部分事情轮不到我做主；阿平是朋友，我不能看着朋友过得艰难不帮忙；阿平是高级知识分子，手段很隐蔽，我发现时已经迟了，民不与官斗。

    顾世丰的演技一流，能忍能藏，不喜欢出风头，不仅雷浩平看走了眼，宋高胜、薛辉普、余维家、范立宇，甚至简东阳和韦鸣辉也看走了眼，可惜瞒不过走南闯北阅人无数又有资深退役特工鼎力相助的简越。每个人都有小心思，但原则问题没有商量的余地。如果说98年印尼事件顾世丰掺了私货勉强可以接受，毕竟他也担了风险，但往玻利维亚GN安保里塞华裔退役军人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更不要说意图渗透进MUZE，准备将简越和MUZE的关系坐实。

    “你说话啊。”薛辉普急了，“他知道我家在哪，主动上门，我没办法。我说你不会是怕了他吧？”

    简越哼了一声，“我怕他？笑话！94年时我说再过十年普通老虎在我面前就是小猫，你还觉得我吹牛，现在我提前将它变成了现实。”

    薛辉普说：“顾世丰背后不是普通老虎，得罪了他们，你回国后将举步维艰。”

    简越笑道：“莫非你跟他是一伙的，不然怎么知道他背后不是普通老虎？”

    薛辉普怒道：“我焦头烂额，你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太过分了！”

    简越正色道：“我没开玩笑，以后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即可，其他不要插手。你不要反驳，顾世丰先找你，是因为你这里是一个容易突破的地方，用脚趾头都知道你经常参与一些超过工作范围的事情。你在沃林集团呆不下去，一半是自找的。”

    薛辉普颓然道：“我知道，如果你不是看在艾拉和我帮你找到沃林斯基的份上，又念及旧情担心我有心理阴影，早就将我踢掉了。今天过来的时候，我忐忑不安，很担心会触怒你，因为你非常讨厌公私不分的人，现在毕业了，肯定会清理圈子。我一直记得你以前半开玩笑时说的——资本冷酷无情，只是心存侥幸……”

    “停！”简越说：“我没兴趣继续这种话题，以后也不要再提。顾世丰为什么找你？”

    薛辉普说：“L50泄密案重创了世丰集团在欧洲的网络，大量的中国企业在欧洲的办事处和分公司也被所在国的安全部门调查，顾世丰希望你能帮忙斡旋一下。”

    简越冷冷道：“他们出招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引发连锁反应，现在居然要我擦屁股，搞笑！你可以直接告诉他——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留学生，管不了这样的大事。”

    薛辉普犹豫片刻，轻声道：“顾世丰说，如果你能帮忙，国内的汽车牌照不是问题。”

    简越纵声大笑，听众面面相觑，薛辉普咳嗽一声，“你笑什么？”

    简越反问：“你知道贵州顺风机械吗？”

    薛辉普点头，“知道，国内一家小有名气的汽车零部件集团，大老板叫苏庆华，二老板叫苏庆丰，是堂兄弟，总部在贵阳，汽车零部件厂在安顺。可是这跟你发笑有什么关系？”

    简越笑眯眯地说：“再想想。”

    薛辉普沉思一阵，缓缓道：“顺风机械的总工彭新田是贵航出身，在贵航工作了十多年。顺风机械是贵航汽车零部件公司的股东，而后者正在申请上市。去年底，新加坡陈唱国际收购了丸红持有的云雀汽车12%股份。今年3月，顺风机械注资云雀汽车。我根据你一贯的风格判断，你应该很早就开始布局，苏庆华兄弟都是我们的人，你在富士重工和陈唱国际都持有大量的股份。你的目标是病怏怏的云雀汽车，你肯说出来，说明已经得手了。问题在于，贵航是军工企业，通用是富士重工的大股东。你跟军方的关系一般，与通用的关系很差，以后难办。”

    简越摇摇头，“我跟你不一样的地方是，我从不相信有铁板一块的团体，包括军队在内。MMI旗下的达尔根投资持有富士重工10%的股份，EMK旗下的IMAH持有7%，加起来是富士重工最大的股东，IMAH将继续增持流通股到日本反垄断法的上限。通用的摊子过大，负担重，迟早会出售持有的10%，十有八九会卖给丰田，而我们和丰田的关系还凑合。你担心的问题根本不是真正的问题，真正的问题是，怎么把柯尼塞格、斯巴鲁、马特拉、沃林、顺风和云雀等六个品牌统一起来。柯尼塞格是瑞典企业，斯巴鲁是日本企业，马特拉是法国企业，沃林是波兰企业。”

    冷场了一阵，薛辉普问：“斯帕多利尼博士什么时候和拉加代尔老头谈妥的？”

    简越说：“塞格登谈的，以沃林汽车的名义。不过拉加代尔老头知道是我的主意，也知道真正的买家是谁，原则上表示同意，沃林汽车和拉加代尔集团正在商谈细节。马特拉汽车经营困难，去年营收只有八亿欧元，拉加代尔集团报价5000万欧元，预计后续费用在两亿欧元左右。算了，一并说了吧。克莱斯勒的普利茅斯牌俗称‘顺风’，年初被弃用，我对这个品牌很感兴趣，准备买下部分知识产权，以免顺风汽车将来拓展国际市场的时候遇到麻烦。戴克提了一些条件，但问题不大，已成定局。”

    薛辉普若有所思，艾拉接上：“马特拉不是做导弹的吗？”

    大家都笑，达普图拉说：“马特拉的确做导弹，不过也做汽车，曾是法国第三大汽车制造商，历史辉煌。小越对它感兴趣，主要是历史底蕴。嗯，马特拉原来也做自行车，99年马特拉自行车被沃林自行车挤垮了。严格地说，马特拉汽车的经营如此困难，跟沃林汽车有关。如果不是小越的身份，让-吕克-拉加代尔根本不可能将马特拉汽车卖给EPAH。”

    艾拉若有所思，与薛辉普的神情很像，这俩人很有夫妻相。简越和达普图拉相视而笑，商量起细节，跟UBK运营相关的。UBK本质上是一家简越控股的基金公司，采用AI（天使投资）、VC(风险投资)和PE(私募股权投资)等多种投资方式，目前持有多家上市和非上市公司的股份，包括沃林汽车、沃林轻工、普茨卡集团等与简越有关的企业及一批小型高科技企业。

    表面上看，UBK的cao作完全合法，没有任何不妥，但其中一部分实际上是特殊的洗钱，将简越先前非正常的cao作如非法集资等转换成欧盟法规能接受的正常cao作，同时消除波兰和东欧事业群的隐患。

    以拉兹卡集团为例，布拉尼克团队的创业资金来自于亲朋好友的借款，至于这个亲朋好友是谁，除了小圈子没人知道。拉兹卡集团上规模后，UBK跟着其他投资者一起进入。两者之间的区别是，UBK知道拉兹卡集团的财务状况，知道什么时候提什么条件可以获得最多的股份，同时堵住别人的嘴。布拉尼克团队也知道什么时候需要贷多少款，能从客户那里得到多少好处。如果当事人不说，外界很难知道其中有什么猫腻。拉兹卡集团稳定后，进行了多次并购，UBK跟着被并购的企业进入拉兹卡集团，持有拉兹卡集团的母公司拉兹卡控股16%的股份，是最大的非控股股东。

    如此cao作是不得已而为之，社会中下层想通过经济战翻身，只能使用非正常手段，传销和非法集资经常如影随形。大家一起乱来的时候，部分法律形同虚设，但政府不可能放任这种局面继续，迟早会出招整治。激战过后，欧洲几乎所有的大中型企业都在善后。简越跑得很快，UBK2000年11月就完成了波兰事业群的清理工作，轻松避开华沙的铁拳，普茨卡集团和拉兹卡集团毫发无伤。

    这边聊得火热，薛辉普忍不住了：“小越，你真的决定不帮忙吗？”

    简越诧异道：“我为什么要帮忙？”

    薛辉普说：“L50泄密案成因复杂，被牵连的人群绝大部分是无辜者，如果你帮忙，肯定能获得不少政治积分，以后在国内做事就相对轻松。”

    简越笑笑道：“如果我帮忙，就是再次上火堆，得到的好处远低于副作用。这世界没有真正的无辜者，我也不需要通过这种类型的善后来获得政治积分。阿普，你是怎么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耐性，莫非以为我脾气很好？你结婚后情商一直在下降，让我瞠目结舌。我知道艾拉不让你回中国，可这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你不应该将情绪带到工作上，更不应该来烦我！”

    薛辉普嘟哝道：“你说得轻松，等你结婚后就明白了。艾拉不想去中国生活，我爸妈不想来欧洲，我夹在中间很难受。说来说去都是我爸妈生得太少了，如果再生一个儿子，什么事都没有。阿岚啊阿岚，你害死我了！我这些年坐飞机坐到抓狂，都是因为你。”

    听众都很无语，薛小妹居然躺枪。薛辉普迅速反应过来，讪笑道：“我随口说说，没别的意思。”

    艾拉立刻接上：“你别做梦了，我不会同意离婚的，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忘了跟你说，我两个月了，你等着第三次做父亲吧！”

    薛辉普瞬间瘫软，喃喃自语：“完了，我的人生从此被固定了。”

    艾拉气急败坏地拿起一个文件夹，狠狠地抽了过去。薛辉普闪身避过，举手投降，“别打，我认了。不过有一个条件，你必须生一个像我多点东方特征明显的孩子。沃林和菲林都像你，我不舒服。”

    听众哭笑不得，这种话从一个博士嘴里冒出来，着实滑稽。简越知道薛辉普已彻底乱了分寸，不再理他，先向艾拉道贺，然后问起安排。

    艾拉说：“普林斯在沃林岛过得不舒服，但沃林和菲林不想搬家，舍不得小伙伴们。沃林市到达尔根市只有40公里，希维纳大桥明年3月完工，以后可以开车往返，半个小时的车程，因此我决定不搬家。”

    简越说：“我知道你不会选择搬家，你爸和汉诺都不愿退回德国。我想问的是，我走了，你这个驻外秘书就失业了，以后做什么？”

    艾拉笑道：“我准备成立一家跨国婚介所，继续做媒婆。”

    简越一阵恶寒，正要调侃，艾拉严肃道：“我是认真的，婚介市场空间很大，我认识的人层次高，不少人都托我介绍对象。我爸和普林斯都不同意，我没什么钱，希望UBK能支援，行不？”

    简越说：“投资不是问题，不过你必须提供一份详细的商业计划书，我们审核后才能确定投多少钱。”

    艾拉大喜，起身鞠了一躬。简越摆摆手，“不用客气，以后公事公办。还有事吗？”

    艾拉沉吟片刻，“像你说的，西格尔集团精华尽失，我爸很苦恼，希望MMI继续给西格尔集团提供技术支持，分家不应该殃及波兰普通工人。沃林汽车和西格尔集团虽都是沃林集团控股的产业，但利益并不一致。”

    简越说：“你爸不想看到加尔茨集团替代西格尔集团，很正常的情绪，但他的想法不代表西格尔集团管理层的想法。这事比较复杂，慢慢来，不要急。还有呢？”

    艾拉摇摇头，“没了，就这么多，我猜你一开始就想过沃林重工和MMI分家的可能性，提前建设，所以加尔茨集团才能如此快地建立起来。”

    简越笑道：“这个你就想错了，加尔茨集团是模块化企业，以MUZE的人力资源和设备生产能力，可以在一个月之内搭起来。嘘——”从兜里掏出手机：“恩内斯特，我到了，嗯，在UBK，中午一起吃饭。”

    “恩内斯特是谁？”薛辉普问。

    简越说：“DGN变速箱研发副总监施里弗博士，前莫琳机械传动部主任，我的老部下。我此行来达尔根，主要是参观DGN的工厂和技术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