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惜别（二）

    境由心造，回伊斯马宁的路上，简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沿途的景色，心情舒畅。

    德国旅游业发达，但这种投资少、见效快、利润高的朝阳产业并非真正的无烟工业。巴伐利亚很早就被确定为文化州，各级政府一直在大力发展旅游产业，带来了一连串的问题，常见的如偷渡者和合法入境非法逗留者增加、游客影响土著的生活、消耗大量的资源、制造大批的垃圾等等。过度的民主化让有识之士的建议一直停留在报纸上，直到MUZE崛起。

    EFEK秉承“绿色发展”的理念，从98年起持续投资建设新景点。其中最出名的是慕尼黑东南80公里处的基姆湖世界文化城，极尽精美和地道，2001年元旦开业后迅速成为热门景点。基姆湖周边也热闹起来，居民没有再往慕尼黑凑，传统德式规划仍保持着强大的生命力。

    如格希维德所说，虽然简越现在什么都不管，但他的意志已通过康德党和MUZE渗透到慕尼黑都市圈的方方面面。94年8月他来的时候，慕尼黑都市圈常住人口220万，现在有600万出头，出生率、就业率、智力密集度、国际化程度、同化能力均为德国最高，犯罪率德国最低。这片土地上有德国最多的外来人口，但秩序井然，干净整洁安静。没有黑社会，毒品近乎绝迹，很少有人敢藏毒贩毒，包括权贵子弟。

    配套设施齐全的小城市散布在慕尼黑周边，共同构筑起新的慕尼黑都市圈。每一座小城都有MUZE和IVS的产业，优立得的标准无处不在，连土耳其烤rou店都得遵循优立得餐饮的卫生标准，否则没有生意。

    发达的网络将慕尼黑都市圈连成一体，餐饮住宿交通企业全部联网，游客可以轻松在网络上查到所需的信息，订到想要的任何合法的东西。这里所有的出租车均装有GPS和格洛纳斯双卫星导航系统，无需空跑。游客也无需到处找车，每一家UDO认证店都有终端，可以联系上最近的空闲出租车，而且可以定制所需的车型。

    周到的服务、良好的治安、优美的风景刺激了旅游业的增长，“以生态促旅游，以旅游养生态”的运作模式大获成功，常住居民赚得盆满钵满的同时仍享受着上佳的生活环境。国际知名的旅游胜地南巴伐利亚更上一层楼，被世界旅游组织誉为“低碳旅游”的典范，每个月都有参观访问团过来取经。

    这里还是德国第一个采用电子政务系统的地区，前所未有的运作效率极大地吸引了外来人口，培训学校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大量的新血注入到教研系统和高科技产业中。各级政府严控食利者阶层，谢绝炒房者，各小区都住得满满的。GDP总量、人均GDP、人均收入都是德国11个都市圈之冠，各项基础设施日益完善，花园型和森林型生态城市逐年增加，越来越像真正的童话王国，媒体和游客不吝溢美之词。3月，慕尼黑荣登2001年度“世界最宜居城市”榜首。

    耀眼的光环背后是新老势力激烈的交锋，慕尼黑都市圈过去三年开庭的案件可以与之前二十年相媲美。MUZE的律师团疲于奔命，但简越毫不妥协，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如果不重新规划慕尼黑都市圈，它的发展潜力就无法提升。这里位于欧洲大陆的腹地，人多地少，高端制造业、服务业、信息产业和文化产业才是未来。

    世易时移，刻舟求剑十分可笑。北德波罗的海沿岸凭借物流成本优势发展迅速，吕贝克、维斯马、罗斯托克、施特拉尔松德等城市常住人口都出现了明显的增长，越来越繁华。南德资本外流严重，大量的企业纷纷前往北德、波兰和东欧投资，如果反应迟钝，慕尼黑都市圈极有可能沦为二流城市群。这里是他的第二个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没落。

    “我总觉得您的担心是多余的，自从MUZE崛起，大慕尼黑就没有危机。”格希维德突然出声。

    简越摇摇头，“资本逐利，MUZE95%的业务都在外面，其他集团同样，慕尼黑都市圈的产业空心化现象明显。即使MUZE的资本回流，也无法改变什么，一个小财团无法托起三万平方公里和近千万人口。外面的情况你知道的，老牌势力已稳住阵脚，他们资本雄厚，人脉广泛。闪电战已转入阵地战，而我们阵地战的经验比较欠缺。MUZE未来肯定会加大对外投资，而不是撤回慕尼黑都市圈。”

    格希维德笑道：“我觉得别人叫您‘希特勒二世’不太准确，您不但擅长贩卖思想，而且擅长找同盟军和仆从军，更擅长打阵地战。瞧，我们在欧洲每个国家都有堡垒型城市，老牌势力想进都进不了，空有大笔的钞票，却被迫在野外露宿，还无法起诉我们垄断。”

    童牧立刻接上：“斯摩棱斯克就是典型，嘿，我把人都抢光，看你怎么玩！”

    “什么乱七八糟的，”简越没好气地说：“这叫产业生态圈，懂不？”

    “不懂！”两位听众异口同声。

    格希维德说：“我长这么大，从没看过如此霸道的产业生态圈。”

    童牧继续：“它虽然看起来像商业cao作，但农业、采矿业、制造业、建筑业、能源水务业和服务业过于齐全，而且有自循环能力，本质上是堡垒式推进，逐步挤压老牌势力的生存空间。小老板，您是天才阴谋家。”

    简越很无语，果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榈利涯遵循六项基本发展原则，其中非常重要的一条就是“利益均沾”，不吃独食。即使是老牌势力伸出的橄榄枝，只要它们没有恶意，就一律放行。利益均沾也是为了保持榈利涯的活力，让成员企业知道明网并非养老俱乐部，想从明网中获得更多的好处，唯一的出路是做得比竞争对手更好。就算明网的骨架——物流和贸易公司也无法偷懒，因为内部有竞争对手，外部有经常串门抢食的同盟军。

    “小老板，斯摩棱斯克建筑集团是怎么回事？”童牧问。

    简越懒洋洋地答道：“榈利涯扶植的一家综合性建筑企业，与谨辉集团类似。说起来我得感谢老韦，如果不是他在我面前炫耀，SCG就无法发展这么快。呵呵，如果老韦看到我跑得这么快，不知道会不会掉下巴。”

    “亚尔采沃运输集团呢？”

    “也是榈利涯的成员，海运、陆运、空运都做。SCG和MKO配合无间，唉，还是同一个国家的人好说话，想完全消除国家和民族之间的无聊情绪非短期内能做到。”

    “为什么叫MKO，似乎不是俄语缩写？”

    “因为亚尔采沃运输集团的总部所在地Mikheykovo的缩写是MKO，俄罗斯现在用拉丁字母的人不少，不算出格。说来说去都是钱的问题——想保留西里尔字母的人群出不起或不愿意出钱研发支持西里尔字母的软件和通信设备，而与西欧往来较多的势力习惯用拉丁字母，认为拉丁化是俄语的发展方向，反正本质上是一样的。如果俄文使用拉丁字母，不仅可以节省大量的研发经费，还能拉近与西欧的距离。”

    “俄罗斯文化教育界现在很热闹，对不？”

    “没错！支持俄语拉丁化的拉丁派、坚持西里尔字母的传统派和并行派正在展开拉锯战，几乎每个星期都有一场辩论战。ISO火上浇油，推出了ISO9:2001转写标准。因为这套标准非常完善，可以精确地进行拉丁-西里尔字母双向转换，不少俄罗斯人认为除非俄罗斯重新关上大门，否则拉丁派迟早会取得胜利，而俄罗斯受教育程度高，关上大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俄罗斯人未来只能惜别西里尔字母了。”

    “RUDO的态度呢？”童牧问。

    简越说：“这种事很敏感，RUDO保持中立，不过还是应传统派的要求研发了一套可以使用西里尔字母的键盘，熟悉之后用起来也很方便。”

    “卖得怎么样？”

    “一般般，市场更喜欢莫根电子的多媒体键盘和Trados自动转换套装。原因很简单，俄罗斯现在出国的人非常多，外面都用国际标准键盘。嘿，地球人果然有一个共性——懒！几乎所有的计算机用户都知道QWERTY布局不怎么样，包括美国人在内，但都习以为常。这种情况充分证明人也是一种可以调教的动物，优势产品不一定能战胜劣势产品。比如我贩卖的思想，大部分是拾人牙慧，没有多少独创的地方，但打败了那些更高深的理论。在LMU答辩时，教授们说我的毕业论文歪门邪道太多，含金量不高。我不服，整整跟他们辩论了三天，旁征博引，最后仗着年轻力壮乱拳打死老师傅。”

    听众哭笑不得，格希维德问：“TUM答辩呢？”

    简越说：“机械方面我主攻车辆工程，教授们都知道我的水准，轻松通过。计算机方面我主要研究信息安全技术，TUM觉得水平不错，于是给了个硕士学位。搞自然科学的比搞人文的实在，我在TUM的答辩两天是座谈会，一天是全自动烧烤机研讨会。——有何不妥？”

    童牧说：“我总觉得高级知识分子凑在一起研究烧烤机很滑稽，十分滑稽。”

    简越笑道：“是我没说清楚，准确来说是我架构的智能化厨房，目前完成的只有全自动多功能烧烤机。不过你们不要小看了全自动烧烤机，技术含量非常高，涉及到自动控制、燃烧学、营养学等多门学科。我准备后年正式投产，到时你们都能看到。还有问题吗？”

    童牧想了想，“通捷集团需要照顾吗？”

    简越摇头，格希维德说：“可这家公司是您的产业。”

    简越说：“通捷物流只是我参股的企业，凭本事吃饭。就算我绝对控股，也不能照顾，除非你们准备把我架在火上烤。”

    “明白，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瑞典事业群呢？”

    “瑞典事业群不是榈利涯的产业，公事公办。明网只做合法生意，黑色和灰色生意你们另设公司处理。记住，不要只看到短期利益，断了自己的后路。”

    “GN安保需要渗透吗？”

    “不用，Z组正在处理。如果世丰集团反抗，你们再想办法。还有问题吗？”

    两位听众都摇头，简越笑笑之后闭目养神，不自觉地想起了通捷物流。别人都以为通捷物流是范立宇建立的，很少想过如果没有他出谋划策和到处找人手，一个康复不久的瘫痪病人根本不可能建立起如此完善的物流体系。主管虽都是范立宇任命的，但控制权仍在他手里。99年股权分配结束后，通捷物流彻底独立，以董事长戚超维、总经理许兆川和财务副总邹浩轩为首的管理层控股51%，SCI持股20%，明铎农业持股10%，其他为关系户。

    通捷集团只要涉及物流的都做，包括快递。通捷快递的运作模式与顺丰有些像，不过这不是他盗版顺丰速运。顺丰的运营模式在专业人士的眼里没有多少秘密，持类似观念的人不在少数。它能做起来，一是先发优势；二是老板开阔的视野及扎实的cao作团队。

    快递行业跟电子商务一样，后起者很难做大。国际巨头中，UPS创立于1907年，T/N/T1946年，DHL1969年，FedEx1971年。国内巨头中，顺丰和申通均创立于93年，宅急送创立于94年，是第一批吃螃蟹的私营企业，其他快递公司多多少少跟这些先行者有关系，已足以证明先发优势的重要性。

    知道归知道，cao作能力不可或缺，如果没有合格的掌舵人、经验丰富的管理层和相对稳定的基层员工队伍，策划就无法落到实处。物流在90年代初是国人眼中的贱业，垄断国企、落后的观念和交通网让从业者过得很辛苦。

    成立于92年8月的通捷物流在98年之前从没赚过大钱，内部教育和网络建设支出甚大。98年洪灾重建发了第一笔财，有些人立刻眼红了；99年借电子商务热赚得盆满钵满，立宇系的股东彻底坐不住了，组建了立宇物流。久经考验的戚超维团队没在意，继续完善网络和服务，增强用户粘性。

    立宇系推翻原本完善的运作机制在意料之中，因为能省钱又能赚钱。可笑的是，范立宇也控制欲发作，支持用立宇物流取代通捷物流。这世上短视的人何其多，不要说现在，就是十年之后意识到第三方物流重要性的人都寥寥无几。

    与范立宇相比，简东阳和韦鸣辉的脑袋多转了一圈，发现术业有专攻，通捷虽比竞争对手收费高，但服务更好，仍选择它为云越集团和谨辉集团的主力合作伙伴。戚超维团队投桃报李，批量采购云越集团的摩托车和上汽的小面包车用于区域派送。

    立宇物流和通捷物流成为直接竞争对手引发了连锁反应，明月系内耗剧增。他看到吕乐寒的报告后，果断调整重组方案，提前分家。让人无语的是，分家后，先前意图造反的人群却依依不舍，一直保留着“明月系”的称呼，包括德国这边。可惜裂痕一旦产生，就永远无法真正复原。惜别终究还是要别，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您为什么说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童牧突然出声。

    简越幽幽地说：“沃尔纳-扎赫不想走，想看到艾格妮丝堡建成后的样子。”

    童牧瞬间脸色苍白，欲言又止。格希维德哀声道：“您不要再这样说话了，我们害怕。不是怕您变成神经病，而是总觉得有幽灵，毛骨悚然。”

    简越扑哧一笑，“EFEK编故事的水平大有长进，居然能吓到意志坚定的特工。行，我给你们讲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