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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意外

    许蔓缓缓起身,渐渐止住哭泣,背对着自己的尸体,站得笔直,渐渐地清明起来,她最终做了决定,冷静望着钱枫,恳求地行了大礼。

    “小姐,仔细伤了身子,有什么事回京都再说……”清歌紧紧拉住许蔓,深怕她扑倒棺材上,再做出什么不适宜的举动。

    许蔓轻轻拉了下清歌,在她的手心轻捏两下,无声地开口说:“烧了尸体……带走。”

    清歌愣了两秒,赶紧对着钱枫恭敬地说:“小姐是说,请把这尸体烧了,用精美的盒子装起来,她要带着她一起回去。”

    烧了吗?说得像吃饭那样自然。

    钱枫如被雷击,曾经也有人这样云谈风清地说着这样的话。

    他双眼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女子,最多不过十五岁,如玉般光滑脸庞苍白异常,豪无血色,一双长眉斜飞入鬓,大大丹凤眼清亮通透,额头上尚未结痂的伤口裸露着,硬生生让人忽略掉鬓角到左耳那巴掌大的暗红色。

    心里再次确认,自己确实从未与她认识过……

    她穿着亮绿色白蝶戏花如意窄袖半臂,葱黄十二幅绣百草的百褶裙,乌黑的头发梳成双丫髻,戴着珍珠发箍,耳朵上坠着镶着猫眼石的绞丝如意耳坠,打扮素净,却样样精致,皆是内务府上供宫里贵人日常穿戴之物。

    虽然只是忠勇侯私生女,却非外界传的那般不堪,一直颇受内宫厚爱,凡是四季八节,内宫都不会断了她的赏赐,甚至宫里有什么进贡的新鲜玩意,都不会少了她的,这恐怕连那些一般光鲜的命妇贵女都未曾有过这样待遇。唯一美中不足的,宫里从未召见过眼前这位……

    要说有什么特别,就是她的生母,至今也无人能够说清楚来历。即便锦衣卫,也只是打听到,永德二十九年,她生母在忠勇侯爷和夫人大婚当日,带着不满两岁的她来到林府大门口,自称是候爷明媒正娶的妻子,留下一纸婚书,一头撞在了林府外面的石狮子上,血溅三尺,当场断气。

    永德二十九年?

    永德三十年,先帝驾崩,皇上继位,天顺元年开始,今年天顺十一年,她不到十四岁,尚未及笄……曾经那人若是还活着,她的孩子最少也是十六岁……

    不对,不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似乎有什么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又一下子抓不住。

    沉默半晌,清歌字斟句酌,缓慢地对着钱枫道:“小姐说,那伙人离开后,她被丢在青湖边,迷了路,遇到了这位姑娘,是她一直陪着小姐。后来,这位姑娘心角疼,还交待小姐要安排好她的身后事……”

    钱枫脑海里一直盘旋着“烧了尸体“的话和许蔓平静的脸,再也听不见其他。

    许蔓已经意识到自己这是穿越到古代,烧了尸体的话很可能被认为是大逆不道,内心深处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遭受那地下阴暗潮湿,被啃食的命运……她顾不得其他人只想快点将这件事情办妥当。

    这次,许蔓退到棺材两米外地方,先是对着棺椁中自己行了跪拜大礼。

    转了个方向,许蔓认认真真地朝着钱枫行跪拜大礼,清歌赶紧跟着跪下去,说:“请大人务必成全!”

    钱枫非常敏捷地闪到一边,自顾自走了出去,到了门口又停了下来,轻声吩咐人送许蔓等人离开。

    待离开府衙,早已有四轮双轴雕花楠木马车停在门口,大抵是之前珍娘准备回京的马车,车夫年纪不大,面貌普通,恭敬地向许蔓行礼,已经不见清歌早上在街边雇的马车。

    珍娘等人将她扶上马车,清歌妙舞也上了车。随着车夫轻轻的吆喝,马车缓缓离开了府衙。

    离府衙不远处的一处茶楼二楼包间内,几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围桌而坐,几名苦力打扮的男子临窗而立,这样的画面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

    “马车直接离开府衙,后面并无棺材。”果断的声音夹杂着蒙语陈述着,声音的主人恭敬地等候站在中央的男子发话。

    “大巫,你确定那尸体有问题?”围桌而坐的书生里一位样貌不凡的男人沉声开口道。

    “不知道。”站着的男子不耐烦地说道。

    “大巫,若是……一旦被锦衣卫发现,此事可难了啊”

    “哼——”被称大巫的男子冷哼一声,打断那人的话,又说:“既然怕了,就回去。有心经,可一统天下……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染指!不入虎xue,焉得虎子!”

    “你——”那人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围着桌子坐的几人也一下子站了起来。

    临窗而立的几人也迅速地将大巫护在身后,警惕地望着站在桌旁的几人。

    屋内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双方僵持了一盏茶功夫。

    大巫双手挥舞,竟微微笑起来,缓缓低沉地开口:“萨满天神,听您指引……”

    听着他念念有词,屋内除了之前和他僵持的男人,其余人皆露出崇拜迷离眼神……

    许蔓乘坐的马车走在喧闹繁华东兴大街上,两边宋元时期的古建筑整齐林立,茶楼、酒楼、当铺、作坊……应有尽有,两旁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

    繁华喧嚣的声音却是怎么也入不了许蔓的耳朵,脑海里翻江倒海的全是那天晚上和小姑娘相遇的情景。

    “这是有名的妙颜斋,姑娘要不要进去瞧瞧,添补点胭脂水粉?那边是庆元坊,据说天下美食应有尽有,一大早出来,姑娘应该饿了吧……”珍娘见许蔓一副呆呆模样,急的不行,也知道不能勉强,捡着平日喜欢的说。

    无论珍娘说什么,许蔓都不理,珍娘也慢慢地不说话了。

    就这样一路沉默走过喧嚣的街道,马车停在了离城门最近的状元巷口,小巷不足三米宽,马车勉强能过。

    两边是小巧而精致的红瓦粉墙的院落,有些院墙上还铺陈着密密麻麻绿油油的绿萝藤蔓,随着阳光当空,在狭长的阴影下,似乎将这初夏的湖州城的烦躁扫荡一空,有了些许静谧的味道。

    要进院落时,许蔓留了个心眼,门楣上写的是德沂苑,汉字,简体,草书,院子古朴精致,有些年头了,却依然如新。

    珍娘顺着许蔓的目光望去,说:“这院子是小了点,费用虽贵,这状元巷是读书人经常聚居之地,胜在安静。”

    她未说的是,这里离城门最近,未免节外生枝,打算明儿一大早就带着许蔓一行人启程去往京都。

    许蔓想到之前居住的院子隔壁门槛上周身是血的女子,也露出了赞同的神色,起码这里应该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发生了。

    妙舞轻叩了下门,门立刻就开了,好像门后的人一直在待着人叩门似的,倒是把妙舞吓了一跳,她低声地呵斥道:“怎么做事这么慌张!”

    听门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许蔓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听到妙舞的呵斥,忙慌张应答:“是,映红下次不敢了!”。

    待一行人进到院内,小姑娘急忙走到珍娘身旁,轻声说:“姑姑,沈mama和瑞云来了一个时辰了,在厅里候着的”。

    这是一个两进的小院落,几十平米的院子干干净净,两三棵香樟树默默立在墙角,郁郁葱葱的,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有节律响着,安静从容,不会因着谁的脚步而缭乱,如此鲜明昭示着自身存在。

    许蔓心情突然平静了下来,转过头,微微笑了起来,正如这夏日的阳光那么明媚,几人竟是怔了怔。

    递给珍娘一个放心的眼神,许蔓自顾自地迈开步子朝后院行去。

    珍娘吩咐清歌妙舞照顾好许蔓云云,自去不提。

    进到住的正房,许蔓呆呆坐了一下午,到了旁晚时分,珍娘也没有露过面,自有清歌领着两个小丫头摆了满桌子的菜肴。

    许蔓虽然渐渐平静下来,却是没有什么胃口,几乎没动过几筷子,慢吞吞地吃了几口菜粥。

    妙舞拿了盥洗的工具给她。

    许蔓原本想自己盥洗的,却怕妙舞看出什么,只得由着她服侍自己。

    坐在妆台前,这是淡黄梨花木的妆台,镶嵌着鎏水银的立方镜面,望着镜台中陌生容颜:如玉般光滑的脸上竟然rourou的,五官精致小巧,唯一不协调的还是那巴掌大的暗红色胎记,额头上的伤口还未结痂……

    这就是以后的自己了!许蔓又情不自禁的流下眼泪。

    站在后面伺候的是清歌,最是看清了小姐这几日的委屈,毕竟也只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情窦初开的伤心一定很难遗忘吧。

    她赶紧打开妆台上的妆奁盒,挑了一柄紫檀木雕玉兰花开的木梳子,边给许蔓梳头,边轻言细语:“这还是妙颜斋大掌柜栎姑姑教的清歌,每日睡前务必给姑娘梳上一百遍头,保准姑娘一觉到天眠,据说这可是栎姑姑常年保养的良方……”

    听起来似乎是“美容院”啥的才会有的理念和服务呢。

    许蔓这是第三次听到“妙颜斋”三个字,心里些许好奇,一天来几惊几吓的,却是不愿多事了,再提不起兴致,暗暗在心里记下,以后要问问这“妙颜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清歌见她不再一惊一乍地流眼泪,心总算放在肚子里,赶紧服侍她躺下。

    躺在床上,许蔓翻来覆去睡不着,望着昏黄烛光发呆。

    “咯吱——咯吱——”轻微的开窗的声音响起,原本清醒着的许蔓一下子坐起来,扭头顺着窗子的方向瞧去。

    只见枣红色红木雕花的双扇纱窗被拉开一条拇指大小缝隙,有根小指母粗的麦色管子搭进来,管子里徐徐冒出白色青烟。

    不好!许蔓心下大惊。

    “来——”还未来得及喊人,她已缓缓倒在自己的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