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昔日张府
时间过得飞快，冬日里连下了几天的大雪把人们都困在屋里不能出来，唯有永安这样的皇城因为有禁卫军的管辖，及时清扫除雪使得街道屋檐早早露了面目。而太子府里，整个后花园像是茫茫雪域一般，花园里一年生的花草全都凋零化土，孤零零几个石砌的单薄假山耸在哪里，山上的雪衣未除，看着竟有点儿苏武牧羊时凄凉落寞的意思。 太子府东暖阁，李宛思将身上的镶银边丝棉狐裘往月白缎袄上裹了裹，一个月的参汤温补着，面色倒是比初服药时好了许多，只是身子比往日更是畏寒怕冷，她取了支细笔，在纸上写着几个不相干的单字，娟秀的脸上神色不喜不悲。眉间那一点红痣却总像是化不开的忧愁似的醒目。 房门打开，一个嫩黄的小身子滑了进来，“主子，药熬好了！”每日她服的药都是这样由话梅送来，一个案子，两个碗，一碗参汤一碗凉药。 “这参汤可不是每位主子都有份的哦！”自从上次太子送来上等人参，小丫头这句话每次都是带着骄傲说的，年幼的她万万不会想到，别家的主子进补参汤是为了滋养身体绵延子嗣，而李宛思喝参汤却是为了平和所服凉药的大寒。 “主子，你是不知道，自从太子殿下交待你搬进这东暖阁，那帮嚼舌头的都暗地里生恨的紧。”话梅一边把案子放在桌上，一边去关房门。“这东暖阁是一般人住的么？就算不是未来的太子妃，至少也是太子侧妃。”把门关紧了，话梅又去炉子里拨开几个大小合适的炭火块儿预备往李宛思的手炉里续炭火。 “主子，我知道您胸怀宽容，将来那帮嚼舌头的要是来巴结您，您可千万别给她们好脸色，您可不知道之前她们是怎么污蔑您的…”话梅嘴上不停说着话，手上也不闲着，麻利的去拿李宛思的手炉。 “我这汤药的方子，不能让外人知道！”李宛思打断道， “不知道不知道，我依着您的吩咐，别说药方药材，连煮药盛药的器皿都一并锁好在咱们自己的柜子里。”自家主子的药方，话梅怎么肯让外人得了去？李宛思神色稍缓，话梅这丫头做事还是尽心尽力的。 “主子啊，您可要每天开开心心漂漂亮亮的，早早的给太子爷添一位小公子，要是将来能继承…”刚一出口，话梅顿觉失语，就不再往下说了。自顾自的干着琐碎的活儿。李宛思也装作没听见，脸上不显喜怒，停下写字的笔，左手一伸，“药拿来吧。”话梅递来那碗凉药，转身又将续好炭火的手炉拿来。李宛思趁热将药一饮而尽。这凉药已经喝了二十多天，再有三副药下去，她此生便与子嗣彻底无缘。 为了李家满门周全，为了自身周全，她要放弃作为母亲的幸福，甚至将来还要放弃作为一个人的权利，作了尊主的提线木偶，这些牺牲又算什么？出生时她天生不足，当年来瞧过的大夫都说她的性命终生要靠汤药吊着，直到尊主上门拜访，否则连她父母都将要放弃医治，这才有额外的十五年光阴。 三年前她被他接入张府调理，张暨白每日悉心照抚，关爱备至，可是她的目的却是张府的昆山玉。 “主子，您每次喝药都这么急，须知药缓缓喝才更见效”话梅心疼道， “热乎乎的药比放凉了更好喝，没那么苦。”她记得在张府时，他哄她喝药时总会这么说，在他的哄劝下，她也确实觉得药没有那么之前苦口了。如今，这凉药本不苦，为何如此难以下咽？随着碗里最后一滩药渣入喉，那苦涩哑嗓的感觉伴随着泪痕，落入心底深处。 “主子您怎么哭了，可是想家了么？”话梅不解问道， “是啊，想家了”放下药碗，李宛思用手帕拭净了泪痕，看方才她随意写下的几个单字，竟是都与那人有关。“白、梅、雪、暖…”看着这些字，她的回忆带着她回到前年冬天里张府那个雪后初晴的后园… 那个寻常的日子，李宛思望向窗外，梅树被落雪压得低了头，地面上积雪深厚，阳光照在雪上刺眼的闪着光芒，她一时玩儿心大起，若是在自己家，父母是断断不会让她出门碰雪的。在张府里则完全不同了。 正往窗外看，刚好表哥也来了，张暨白只站在她的西厢房外不动，她本想强拉着他陪自己打雪仗去，可是张暨白知道她身体畏寒怕冷，哪里肯让她胡来？于是她转念又说去后院吟诗踏雪，暨白推搪不过，吩咐下人左一件右一件的给她穿上一层棉袄，又披了一层狐裘大衣，还是不放心，又在狐裘外面加了自己的斗篷包住她。如此般硬生生把她裹成了个大棉球，这才放心让李宛思出门去。 李宛思走路都要迈不开腿了，从她的西厢到张府后院，也就三丈远，再加上下雪，她亦步亦趋的竟走了半天，好不容易走到了后院梅树前，额头竟然微微冒了层虚汗。张暨白见她久在房内不见风寒的小脸被寒意烘托的粉红粉红的，心疼的伸手去捂住，雪后还有暖阳的天气并不冷，可是他就是舍不得让她的肌肤暴露在外一分一毫。 李宛思抬头看着张暨白的面容，那笑容那般明媚如暖阳，她庆幸他生的不算俊俏，不然她的表哥要迷倒这长宁城里多少大家闺秀？那样的话，表哥或许就不是她一人的表哥了。想到这里，李宛思脸上一阵羞涩的笑，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人眼神交汇，李宛思不自在的低下了头只留给他一个粉额。 张暨白比她高出一个头，用自己贴身帕子拂去宛思额头的香汗，赫然见宛思眉间上那枚红色的美人痣，额头粉白，眉间红点醒目可人，他本以为那是她自己用胭脂描画的，此刻明白，原来竟是表妹天生丽质，内心喜爱之情甚浓，顾不得唐突，右手轻抬宛思下巴，薄唇轻轻在眉间印了上去。李宛思冷不丁被这温唇印上眉间，心里正暖暖的含羞着，忽的一惊，想到男女大妨，急忙推开张暨白道：“表哥你…你…你，你放肆！你无理！”嗔怪的模样让张暨白忍俊不禁。 张李两家三代前就是世交，到他们上辈早就结了姻亲。张暨白内心早就将李宛思当做自己未来的妻子般对待。心想着：还是得早日让父亲母亲去李府提了亲，这样才名正言顺的调戏他未来的小娘子才好。 “无理？表哥的无理也只对你一人，你说好嘛？”说罢嘴角上扬，笑意带着三分狡黠，吃定了她一般。 “这这这…”她从未见过表哥如此…怎么说呢，如此调戏于她。她不自觉后退一步，脚下的雪早就踩实滑溜的很，身子正要往后栽过去，张暨白伸出双手欲扶住她，自己脚底也不稳，被她裹得沉沉笨笨的身子也带的滑了出去。张暨白哪里舍得让她摔倒？大力把她往身上一拎，李宛思果然有了rou垫子。 雪厚的很，摔不坏，两人落地之后相视大笑，全忘了刚才的尴尬暧昧。李宛思想起要打雪仗，就着自己已经趴在他身上的绝佳位置，机会难得，迅速在旁边抓了一把雪，往张暨白头上撒去。张暨白哪里舍得去洒他的心头rou，只是为了陪她玩儿，假模假式的也去捧雪，竟把雪往自己身前飞扬。 一时间，张暨白周遭都是雪，这几下子可真的是撒盐空中。张府后院都是他二人的调笑声和嬉闹声… 李宛思现在回想起来那天的情境还像是就在眼前一般明朗，她还记得那天的雪味道特别甜，张暨白的手掌那么温暖，她笑的那么坦荡舒心，如果一切能重来，她宁愿经历过那样的一天之后带着笑意幸福的在张暨白怀中死去。 而现在的她成了太子的人，听说张暨白也有了未婚妻，还有了钩月楼双壁之一卯月。自从她知道有未婚妻和情人的存在，每次想起张暨白时她都有些苦楚不堪，他不是说只对她一人么？都道说是男儿薄情，而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埋怨他呢？毕竟是自己先辜负了他，欺骗了他。 ”张暨白，此刻你应是在自己府里对着卯月与未婚妻吧？你可会如同当日对我那般，也悉心的照料她们？你若知道我将昆山玉送给尊主，做了那样恐怖事情之后，还能否作为你心中唯一的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