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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初见

    第十章初见

    童张氏摸着还在乱跳的心口,神思却还是恍恍惚惚,一时觉得窗外人影在晃,一时又隐约听到有人在哭,心里越发慌乱地没了主张,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听得鸡一打鸣,心这才放下来。推推身边的男人,小声说:“晚上你可听见响声了?”

    童掌柜一听赶忙睁了眼:“进贼了?咋不喊我?”

    “没有,没有。是女人哭得声音。”张氏这时候还是脸色惨白。

    “哪有?”童掌柜还竖起耳朵听了听,又摇摇头,“没听见。你这疑神疑鬼的,甭瞎思慕了。再睡会儿。”说着闷住了头。

    “死相的!睡啥睡,天也亮了!再说,今天不能接回门了,不得跟亲家说一声?”张氏突然想起今天是“回门”的日子,出言提醒道。

    “哎呀!这一黑夜折腾的,倒把正经事给耽误了!擦把脸,这就去!你也去后院安顿下媳妇,让她这两天就在家待着,别出去。过一阵再说。”童掌柜说着就起了身,穿戴整齐,打了一盆井水,用毛巾擦了一把脸,冰凉的井水激(凉)得童掌柜一个激灵,哈了口气说:“这井水真激!一下就机明了!”说完正了正衣服,出门而去。

    张氏这会儿才觉得没睡好,头有些疼,拿出崩头的抹额系在头上。下了地,颤颤巍巍地梳洗了一番,缓步走到后院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已经见芸香收拾整齐要往前院去,见了她就停下来,笑着迎道:“妈这么早就起来了?我还说早点起来去伺候您们起身呢,反到让妈先来看我了。”

    张氏心里讶异道:“这个女子,昨天还跟我伶牙利嘴地崩巴(争执)呢。睡了一黑夜就转了性了?”虽然心里这么想,脸上可一点也没露出来,板着脸对芸香说:“嗯,知道孝敬父母就好。我是来跟你说一声,虽说今日是‘接回门’的日子,但是昨日已经对外说是你跟了守义连夜走了。这也是为了怕让日本人把你捉走。为此呢,你这些个天就甭出门了,就在后院待着,能出门的时候,我自然回来招呼你。”说完就摆摆手要进屋,芸香忙得跟了进去,边走边说:“跟我娘家人也不能说?”

    “看着挺伶俐个人么,咋这番呢。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要是传出去,把你捉住了,我们咋和守义交待?”张氏进了屋,看了一番,见屋里收拾地停停当当,挑不出什么毛病,就上了炕,盘住腿,摆起了婆婆谱。

    “行,那我就不出去。”芸香忙给婆婆倒了一杯热乎乎的水,“得等多少时日呢?”

    张氏端了杯子就要喝,却差点烫了嘴,忙得把杯子放到炕桌上,气舍舍(生气)地说:“这是要烫死我?也不说兑点凉的!做营生毛手毛脚的。”说罢,还扶着头“哎哟哎哟”地叫唤,“昨天一黑夜的折腾,今天也不让人好活!”

    “您别生气,我给兑凉的。”说着就要拿杯子兑水。

    “行了!我也喝不起你这水。从今儿起,你就别出后院,能出了我们来找你。”张氏说着就拍拍裤腿要走,转眼却看见了芸香的梳头匣子,突然想起她的陪嫁来,眼睛一转,接着又说,“你也不能出门,每天我就把饭给你送到这屋里来。你吃完收拾了,就放在茶盘里,我来取。”

    “那怎么好意思劳烦您呢?我还是自己做吧。”芸香觉得怪,便要推脱。

    “行了。守义不在,我们不得照顾你?啧啧啧!哪找我这个伺候媳妇的婆婆呢!”

    “行,那就依妈的。您说啥就啥吧。”

    “嗯,不过,丑话我可要说在头里。说的是结婚后各吃饭另洗锅,那既是另过,这饭钱……”张氏见媳妇顺了自己,就赶紧提起钱的事。

    “饭钱?……”芸香听说在婆婆家吃饭还要交饭钱,不由得一愣。但又想起先前说分家单过的,现在自己也没法出去,交些饭钱也是合理,可守义走地匆忙,并没有留下日用开销来。想到此处,她便说:“守义也没给我留钱,要不您记上,等他回来一并算。”

    “那怎么行?这娶你已经把家底掏光了,昨天又来了一堆人,把家里稍微值钱点的东西也都抢跑了。就是妈想给你垫,这也垫不起呀!”说着,张氏又掏出帕子拭泪,“你说这头疼病也犯了,看病钱也没得呢!”说着又扶住了头。

    “可我确实也没啥钱。”芸香这才明白婆婆的意图,心里又有些窝火。

    “你咋能没钱呢?那陪嫁里写得明明白白,三根金条呢!够吃两三年的了!”张氏瞄着梳头匣子,毫不掩饰眼睛里的贪婪。

    “那是我爹留给我的,就是个念想,不能动用!”芸香一听来了气,语气坚定。

    “那也不能看着活人饿死吧!”张氏撇了嘴,用眼角余光瞅着媳妇。

    芸香思前想后,手里能动用的钱,也只有当时妆新棉衣里的几串铜元和压箱底的钱了。压箱底的钱不能随便动用,于是她就把那几串钱拿出来递给张氏,说道:“这是您给的妆新衣服里的钱,再没有了,够吃几日算几日吧。金条不到我死是不能花的。”

    “这能够几天嚼吃?那我做稀的,你可别说这婆婆欺负了你了。”张氏虽有不甘,但也觉得总比没有强,于是收了这几串钱就要下地。

    “稀的就稀的,守义说没几天就能回来了!”芸香堵了气,把早晨刚想好要服软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心中又急切地盼望守义能快点回来。

    “这才刚走就想汉子了?你公公一走短了一年,长了三年五载,那我们该不活呢!”张氏下了地,言语上挤兑媳妇。

    “您慢走,我就不送了!”芸香连帘子也不挑,恼着脸看婆婆出门而去。自己又气得伏在炕桌上哭起来。

    张氏把钱收好,慢慢走回前院,进了上房,赶紧先把钱锁进箱子里。这才上了炕,拉过一个枕头躺好,心里默默地寻思:“这老大也不知道多少时日能回来?他要是回来了,这媳妇手里的金条可就真没戏了。得想个法儿,怎么才能把钱从她手里弄出来。”正盘算间,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和笑声。她忙得爬起来扒在玻璃上看,就见童掌柜和一个后生有说有笑地进院来,行有动作就是守义的样子,只是脸面看不真切,心想:这守义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可能呀!一早晨也没听得过兵么!

    还没等张氏想好怎么和守义说他媳妇的事,童掌柜和年轻人就掀帘子进来了。走进一看,却是自己的亲儿子守忠。这下张氏触动情肠,哭着就下了地:“儿呀!你可回来了!妈以为这辈子也见不着你了!呸呸呸!尽瞎说!回来就好!炕上坐!”一面说着,一面拉了守忠就要上炕,“今儿妈给包饺子,羊rou红萝卜馅饺子!”张氏把自己儿子看个不够,咋看咋都觉得瘦了,心里说:这到底一个男人出门在外,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大圈。

    守忠挣脱母亲的手,说:“我听说大哥终于娶上嫂子了,特地请了假回来,明天就得走。”说着话,眼睛却只看父亲,对自己的亲妈却连眼角也不捎一眼。张氏见这样,知道守忠还是不肯和她说话,心里一酸落下泪来。童掌柜看得这母子二人这副情景,叹了口气,对张氏说:“你不是说包饺子呢?赶紧包去吧。”

    “哦,那你们爷俩好好说说话。我就先下去了。”说着她下地出了门,踮着小脚颤巍巍,却还一步三回头。

    等母亲出去了,守忠说:“既然回来了,虽说大哥现在不在了,那我也得拜见一下嫂子。”

    “你是不知道,昨天闹得几乎人仰马翻。最好还是下回过年时候再说吧。”童掌柜说完,看着儿子坚定的神情,沉吟了片刻,“那好吧,我陪你去一下。顺便也安顿安顿。”

    爷俩个出了门,守忠一下就看见黑黢黢的西下房,手攥成拳,眼圈却有些红了。童掌柜见他这样,便出言安慰:“老二,人死不能复生。媳妇可以再娶,你可不能老这样了!为个女人每天魂不守舍的,让长官知道了还能重用你?”“去看嫂子吧。”守忠也不接茬,扶了父亲往后院走去。

    芸香正在屋里暗自生气,听见脚步声响,抬眼一看,公公身边跟了一个英气男子进来,这不是守义是谁!她喜得忙抹了抹眼泪,就要出门,没到门口又停住脚步,看看身上的衣服,还算整洁满意,就忙得开门迎出去。

    “回来了!”话还没落,芸香就看清这不是守义,脸比守义瘦削,皮肤也更白净些,人也比守义文气,个头要高出一拳还多。心里想,这大约便是二弟了。

    “见过嫂子!我接到信请了假回来就已经是今天了,这大喜的时候不来,真是对不住嫂子了。”说着还鞠了一躬,像日本人行的礼。

    “二弟到底念过书不一样!能回来就好了,只可惜你哥不在家。”芸香说着眼泪又要往下落,吸了鼻子拼命忍住。

    “嫂子安心在家里住,大哥估计很快就会回来。碰上这样的事,让嫂子委屈了。”守忠看了看芸香,算的上是小家碧玉,是过日子的。

    “这两句话说得人心里暖,谢谢二弟关心。”芸香这两天来终于听到一句暖心的话,不由得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叔子心生好感。

    “一家人不必客气,拜见完嫂子,我这就和父亲回前院了。嫂子保重。”

    “大媳妇,我们这就回了。你有啥吃的用的,就和你妈说,让她给弄,你就先在这委屈几天。”童掌柜安顿了几句,这就和儿子转身离开。刚走了两步,守忠却突然回头,没头没脑地对芸香说了一句:“别和我妈计较,不中听的话就全当没听见吧。”说完转身大步走出了院子,留下芸香一个人呆呆地思索这句话的含义。

    守忠回到前院,径直就往西下房去。童掌柜拉住他说:“有的上房不住,去那儿干啥?再说也可长时间没打扫过了,哪能住人?”

    “大大,我给打扫,您就别管了。”说着甩脱了手,守忠就进了西下房。他用抹布细细地擦了擦柜顶、炕、炕柜和炕柜上摆着的座钟,看着屋里基本干净了,就脱了鞋躺在炕上,从怀里的皮夹子里拿出一张照片,带着哭腔轻轻地呼喊:“宛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