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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婆媳

    童掌柜听得女人说得越来越不像样子,赶紧从门口爬起来,走到老婆子跟前,一把把她从地上揪起来,眼睛一瞪:“胡嚼啥!你是不是把日本人也招逗来才算呢!结婚头一天就下地窖子,你去呢?!快挺尸的哇!”张氏被吓了一个愣怔,虽不大声哭号了,却还是小声呜咽着:“这里里外外多少钱没了?还等着这袋白面过年呢!”

    “快行了哇!人没事就该放炮了!我给看看大媳妇!”说着走到地窖跟前,挪开石板,吆唤两声,“出来哇,走了!没事了!”等了会儿见没人应,童掌柜就跳了下去,只见芸香坐在地上动也不动。这下可惊得他大叫起来:“快!他妈!快搬梯子来,媳妇好像不行了!”

    张氏听见这么说,也手忙脚乱起来,挪着小脚从墙边拉梯子,拉也拉不动,拖也拖不走,原地打转转。“做啥呢!还不快点,出人命呀!”童掌柜催促。“我拿不动!你快出来!”张氏也急了,见男人从地窖里出来,忙忙两人把梯子抬过去,竖在窖子里,看男人又下去了,她也焦急地在地上兜圈子。心里想:这女子看上去也没那么俏脆(不结实),就下个地窖就不顶了?也没打听打听,不是有啥毛病吧?那也最好甭出啥事,要么咋也说不机明(清楚)了。肖家倒好说,那吴家可不是好说话的。这家也不知咋了,媳妇还连住(接连)出事呢?是不是招逗上啥不干净的东西了……正在胡思乱想间,就见童掌柜背了媳妇从地窖里上来了,忙得上前扶住,送到后院,放在炕上。

    “他妈,你看看还有气吗?”童掌柜擦了擦头上的汗,“可千万甭出事!好好的,招谁惹谁了!最可恨就是日本人,来咱这也不知道干啥呢,一个儿(自己)国家莫法(莫非)不能待了!”张氏上前探探鼻息,又摸摸心口,放下了心,说:“活得呢!我魂儿也快让你诈唬没了!”

    “哎哟,甭说你,我魂儿也快没了。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亲家能跟干?没事就好。”说着又看了看芸香,“你说咋还不动弹呢?”

    张氏又摸摸胸脯,把芸香扶起来拍拍背,接着又捏了捏虎口,还是没反应。童掌柜看着着急,说:“这大黑夜也不能请大夫!”说着就上炕,推开张氏,“那我来试试!”又大力拍了两下后背,使劲掐了掐人中,这下芸香才悠悠地醒转过来。刚睁开眼,她就“哇”地哭起来。

    张氏看了撇撇嘴:“也不知道号(哭)啥呢!皮也没搐(擦)破一点儿,下个地窖就号,真是个‘金枝’!”

    芸香听了,哭得更厉害了。童掌柜见状,狠狠瞪了婆娘一眼:“没完了!孩子头回碰上这事,可是吓坏了!好好歇着吧,哭哭也好。”接着又嘱咐张氏,“你好好安慰安慰孩子,我给拿个茶壶去,喝口热水缓缓。”说着就出去了。只留下张氏和芸香在这屋里。

    张氏见男人走得远了,从还没拆开的陪嫁里,抽出一块毛巾扔给芸香,说:“甭圪装(假装)了,先擦擦,一会儿洗把脸,睡哇。”

    芸香接过毛巾,先擦了一下,只见白生生的毛巾上留下了一道道的黑印。这才想起刚才往脸上抹了许多锅底黑,看着被弄脏的新毛巾,又想起这一晚上受得窝囊气,眼泪不争气地又开始掉。张氏婆婆看她这个样子,就来了气:“哭啥呢哭?这还是结婚头一天呢!也不怕晦气!”

    芸香闻言忍了哭,也不言语,直直地看着婆婆。张氏也气冲冲地瞪回去,两人目光相碰,芸香毫不相让。张氏却越看越是心惊rou跳:就是这个眼神!莫不是那死人来索命?又不是我让她上吊的,找我干啥!死了也阴魂不散,让你永世不得超生!想到狠处,她“呸呸”朝地上吐了几口,不再和芸香对视,嘴里却依然不依不饶:“看看这媳妇厉害的,头一天就要骑到我头上了!”

    “您倒是说说,我咋就妨了人了?咋就厉害了?”芸香定了定神,收回目光,一字一句的说,“进了这门,连一口茶饭也没吃,炕头还没坐热呢,就差点被抓了去。我妨的?我看是妨我呢哇!”

    “就这还不厉害?哎哟,哎哟!就说了两句,就噎得人宁宁(厉害)的,传教(教育)也不让传教了!我个当婆婆的还让媳妇手指眼窝地指摘(指责)呢?简直没王法了!”一边说,张氏一边捶胸顿足地哀叹自己的可怜。

    “行,刚才的话就算我不对。可也不是我想让他走的,也不是我埋得地雷,更不是我让查的良民证!我爹是走得早,可要不是我爹没了,我能坐在你家炕上?”芸香把刚才憋的话一股脑全说了个干净。

    张氏正要答话,看见童掌柜拎着茶壶进来,立马换了笑脸,对芸香说:“可把我孩吓着了!赶快擦把脸,睡哇。妈给你倒水!”说着接过茶壶就往铜盆里倒水。芸香看着变化如此之快的婆婆,都有些目瞪口呆了,心里不由得啧啧称奇:真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不过如此这般,她也不好意思继续在炕上了,就起身下了地,可是腿还是不由自主地发颤,接过铜盆来,说:“谢谢妈,哪能让您伺候我呢!”

    童掌柜看着这婆媳二人和睦的样子,欣慰地搓搓手,笑着说:“快睡哇!这一天折腾的够呛。你也甭受你妈的制(受委屈),她就是嘴赖点,心不坏。”

    “不敢不敢,妈这是传教我呢。您们也赶紧休息哇,看累着的。”芸香这才有了笑脸,心里想:看来公公还比较和气。就这样,她把老两口送到门口,看着进了前院,这才回屋,插上门。

    回到屋里,简单把脸洗干净,芸香就和衣躺在炕上,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疼的,想起刚才婆婆的一番言辞,又想起人们对她的传言,心里觉得真是委屈万分:“头一天就这样,这是给我下马威呢!以后还不知道有什么花样呢!好在各吃饭另洗锅,可是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是要辖制我呢。可怎么办好呢?又不能硬顶,要不我就做小服低,说啥也不言语。做长辈的她还能吃了我不行?”一边想着,一边又往炕头挪了挪,把被子紧了紧。听得屋外风刮得窗户呜呜作响,又想着,要想不和婆婆闹别扭,还是得离开,那也只能等守义回来了。想到守义,芸香心里又热乎起来“只要他待我好,别的都能忍下来,又不是和婆婆过一辈子。”就这样想一气,叹一气,又累又惊吓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睡着了。

    这边老两口简单把院子收拾了收拾,回到屋里。张氏看了看童掌柜,欲言又止,又摇摇头上去扫炕。一边扫,一边还拿眼睃着男人。童掌柜抬抬眼皮,点上一锅烟,抽了一口,说:“又咋了?想说啥?”

    “你说……”这女人吞吞吐吐的。

    “说!咽了舌头的,有啥就直说!”童掌柜有些不耐烦了,“说不说?不说睡觉!”

    “你觉得这大媳妇是不是,跟先前老二的媳妇有点实相(相像)?”张氏鼓足勇气把话说完。

    “哪实相?没哇?”童掌柜思索了半天,肯定地摇摇头,“是你一个儿心虚哇?”

    “我心虚啥?绳子又不是我挽的,她一个儿(自己)要上吊,我能知道?谁知道这女子是不是跟上鬼了!”张氏挺直了胸脯,理直气壮地说,却偷偷拿眼瞟了瞟西下房。

    “行了,甭瞎思慕了。睡哇!这一天也没个安生日子!”童掌柜把烟按灭,吹了灯,躺进被窝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听着老头子的鼾声,张氏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脑子里老是把芸香的脸和前二媳妇的脸重合起来。一时又听到外面风呜呜的响,就像个女人的哭声。她赶紧拿被子蒙住头,紧紧靠在童掌柜身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朦胧间,张氏看见远远有个人影在飘,她心一紧,大喊:“谁?谁在那?”那人也不理她,她强自郑定心神,“管你谁呢!我可不怕你!”刚说完,人影就飘向她了,张氏立刻紧张地就要跑,却发现根本动也动不了,颤着声音说:“不是我,是谁害的你,你去找谁!找我干啥!不是我!不是我!”只见那人影从她身边飘过,又像是前二媳妇,又像是芸香,模模糊糊看不清,就见舌头伸的老长,吓得张氏赶紧闭眼。她挣扎着想离开这里,急得满头大汗,却听得儿子的声音:“妈,你来这干啥?”她扭头一看,是老二,哭着笑起来:“老二呀!你可算回来了。快领妈走!这地方有鬼!”“哪有鬼?这不是我媳妇吗?”突然那个人影清楚地站到她跟前,就见脸肿面青,七窍流血,张氏吓得“啊!”的一声惨叫,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看到白白的屋顶,松了一口气,心还咚咚乱跳着。一摸脸,满头大汗,这下她可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