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5 看脸的世界(上)
只有王守仁听了不胜唏嘘,“上有不正,下必效之。自唐朝有科举以来,录用士子都考究个‘身言书判’。除非真有绝世大才,否则读书人能不能受到朝廷的重用第一条就是讲究相貌。世风如此,这容城县虽说偏激了些,倒也不是胡作妄为。” 王元姬听了在一旁暗笑,“原来这‘面试’自古有之。” 聂豹心中却一惊,“怎会如此?” 王艮倒是懂得多些,赶忙代师傅解释,“朝廷选官自然是代表朝廷颜面,相貌若不俊美方正些,怎么能让小民敬畏,倘若有那尖嘴猴腮之辈打坐州府,岂不让市井之徒嘲笑。” 聂豹听了心中不快,连带着对王艮也不齿许多,当即大着嗓子抗辩道,“俺怎觉得荒谬!朝廷选贤任能,首先是要有经纬之才造福当地百姓,百姓敬他爱他,这才是朝廷颜面!若只做虚华的表面文章,百姓纵然敬他畏他又是何光彩事?!” 王艮见聂豹不快,忍不住戏谑道,“师弟,你我道德文章一脉相承,我岂是那样浅薄之人,你莫小看我。这世间事便是这般荒谬,你能如何?何况历来以貌取人还有第二桩情由。” 聂豹也是一时糊涂冲昏了头脑,这时想起王艮的人品学问,只能有些尴尬的拱手赔礼,静听他第二桩情由。 “人常说相由心生,人心若方正那就会有方正的相貌,人心若油滑长相也会多般不堪做事猥琐。因此世人都觉得长相端方的人更靠得住一些。” 众人听了都瞠目结舌,却也无从反驳。说起来,这毕竟是人人都在潜意识里形成的一种观念,并非红口白舌便能否认。 王元姬听了忍不住得意洋洋的往前一站,显摆起来,“嘁!你们这些古代人太无知了。人的相貌都是由遗传决定的,遗传懂么?人的脸到底长什么样子,很大程度要看遗传的基因。假如父母都是瓜子脸,孩子人品再怎么方正也不可能从瓜子脸变成国字脸的嘛!” 聂豹虽然听的不大明白,但也不碍他连连点头,鄙视王艮道,“俺师兄白读许多年书,还不如这个小女鬼说话在理。都言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孩童懵懂无知,哪有生来便坏的。” 王元姬这么多天难得有人站在她这边说话,更是趾高气昂胡言乱语,一连串的新鲜词句从她嘴里蹦出,说的王艮如闻天书哑口无言。 众人正争争吵吵间,忽听一个柔和悦耳的声音响起。 “小姑娘,你的话虽让人耳目一新,但也是只知道贫道所为,却不知贫道所以为。” 众人大惊失色,正惊慌四顾,就听韩穿冷笑一声,“装神弄鬼!”接着旋风般的冲出屋去。 韩穿现在法力微薄只有强横的rou体和从头修炼的袈裟伏魔功勘用,因此出其不意的攻上去后就拳拳不停,丝毫不给外面那道人施展道法的空间。 外面那道人显然是不擅长打斗,左遮右挡片刻功夫就被韩穿兜头一装用袈裟拿了。 也是押解队众人这些天早成惊弓之鸟,一听见有道人在外面偷听,下意识就开始张弓架弩,等到韩穿回来,一个个早就全副武装。 王守仁见韩穿这般草率忍不住开口相劝,“和尚,你这般不问情由就出手,莫要拿错了好人!” 韩穿听了心中一凛,他这时也觉得自己有些莽撞。 自从以匹夫之勇重建道心开始修行袈裟伏魔功,韩穿最近的举止确实轻躁了不少。 意识到这点,他心中有了猜测,莫非因为自己体质的原因导致性格的负面影响被大大加强了? 韩穿暗下主意等会儿要再细细参悟,袈裟袍袖一抖,一个道人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道人落地便是一声长笑,“好和尚,难怪有人求我来拿你们,果然是个坑蒙拐带的行家里手。这是连贫道都要拐了走?” 众人一听脸上都微微变色,听他言语,这妖道怕又是刘瑾派来拿人的爪牙。 众人心中想着,备好的弓弩都齐齐的对准那道人,崔伯候也手中擎着大铁链虎视眈眈。 韩穿却微微一怔,这些日子来抓王守仁的不少,点名把自己算在内的却不多,当即开口喝道,“你是何方妖道,与我们有什么瓜葛?” 那道人看看周围剑拔弩张的气势大笑道,“那和尚,我乃容城游仙观的帅道人,你们与我因果不小,特来做个了结。” 众人心中不爽何方妖道这样狂妄,居然敢号称帅道人! 心中想着,忍不住都去细细打量那道人。 就见那道人二十五六摸样,头戴白玉冲天冠,足踏七宝步云履,身穿一件灰白色的温软细绒道袍。五官面容俊秀,眉目情深,肌肤白皙如脂,再加上气度温文儒雅。饶是立场不同,众人也忍不住在心中齐道一声好! 小姑娘王元姬更是不堪,一对凤目几成水汪汪的桃花眼。 韩穿强忍住心中的古怪开口道,“帅道友,你以‘帅’为道号,想必你也别有来头。” 帅道人微微一笑,“不瞒道友,这容城县就是我游仙观帅道人一脉成道的根基,贫道恰恰是这一脉的传人。” 韩穿闻言大吃一惊,自古以来成道的根基要么是某种道法,也么是某种宝物,也么是某种大愿。前番黑山老妖以兰若寺为成道根基已经奇哉怪也,今日怎么还有以一个县城为成道根基的道理? 韩穿心中立刻起了警惕,黑山老妖以兰若寺为成道根基,是看中了兰若寺阴河xue窍的位置,想借此脱胎换骨化为人身。 这帅道人莫非也是一路货色? 韩穿想着不动声色道,“道友道法精奇,我心魔和尚走遍天下也闻所未闻,不知能否得闻其详。” 那帅道人又是一声大笑,“和尚,你难道不知‘道可道,非常道’的道理?纵然我说给你,你也不能明白我的本心。” 他的笑容温和明朗,就像给这破败驿站里注入了一道阳光。 韩穿本能的不相信这样一个人会是恶人,但是这容城县乌烟瘴气民风乖戾少不得和这人有着莫大干系,当即拜服再三请问。 “世间大道无不可对人言,何况僧道同属一脉,你我修士相互砥砺也属常事,还请道人明言。”
那帅道人略一沉吟也不藏私,把手一招不知从哪里取来个蒲团坐下。韩穿有样学样也从袈裟中取出一个蒲团对面坐了,听帅道人讲道。 “天下人都知道了美之所以是美,丑的观念也就知道。天下人都知道了善之所以是善,也就知道了什么是不善。” “天下人都知道美和善令人欢喜,也就知道了丑和恶使人厌憎。” “正因为世人相信相由心生,因此世间人才减少做恶,以免将丑恶摆在脸上遭人厌弃。” “趋利避害正是人的本性。我在容城扬美扬善,这正如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让人们平日里崇尚美好鄙弃丑恶。时间长了自然会移风易俗,爱屋及乌,由爱善容善貌兼爱善言善行,从此没人再去做丑事恶事。” 帅道人见韩穿问道毫不藏私,将游仙观一脉道蕴悉数传授。这一番讲授直到金乌西坠玉兔东升这才止息。 韩穿得了帅道人这一脉道蕴也觉得受益匪浅,他要将伏魔袈裟功传授,那道人只微笑而已。帅道人道心已坚,已经不再求取外道了。 韩穿这才想起两人之间还有些因果,当即开口问了。 帅道人笑着指了指王元姬,“我已知你们不是为非作歹之人,我正是为她而来。” 韩穿笑道,“难道道友看上了这具躯壳?” 帅道人虽然道法高深,但如果心术不正的话,韩穿不介意给他点颜色看看。 帅道人大笑道,“非也!这小丫头的先辈曾对我帅道人一脉有恩,如今你们抢夺他家爱女,因此求上了游仙观。我已经看透了这小丫头的根底,说起来,你们也是出于好意才煞费苦心。” 韩穿松了口气,这帅道人倒是个讲理的人。他想了想,看向王元姬,“怎样,你是继续跟着我走,还是跟着帅道友走。” 小丫头立场果然坚定,一双桃花凤目水波荡漾的看了眼帅道人,又横了韩穿一眼,含羞带怯,“我当然要跟道士哥哥走,我一个小姑娘和你一个和尚不清不白的搅在一起算什么?” 帅道人微笑着纠正道,“是送你回家。虽然你不是王家的闺女,好在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儿,你继承了王元姬的身体,那你就替王元姬好好活下去吧。” “啊?回家啊——”小丫头立刻没了动静。回家的后果她已经想清楚了,不但没有帅帅的道士哥哥,而且这个年龄很快就得找个财主家的儿子嫁了…… 王元姬不敢想象。 帅道人见了小丫头的反应也不逼迫。他虽是受人所托,但实际上真正的王元姬已经死去了,就这样将现在这个王元姬强行带回去未必是一件好事。 韩穿正和帅道人闲聊着,忽然瞥到了痴痴坐在门口望月的梁山伯,他心中一动疑惑又起,“道友,既然容城县是你游仙观一脉的成道根基,不知道你们平日是否时常出入这城市?” 帅道人摇摇头,“我游仙观一脉既然是以无为之道教化这容城县,自然不好多参与。所谓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斤斤计较这教化虚名,不是真道士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