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莱霜（五）

    莱霜看到我盯着她，有些疑惑地看着我。她应该不记得我了吧。

    我想要站起来和她打招呼，但是想到她哥哥、舅舅和母亲都因白昼一百纪第三十年的政变而死，心中便因愧疚而不敢面对她。

    她仿佛看出了我脸上为难的表情，对我微微一笑。那笑容和十年前的一样，明媚而温暖。看到她的笑容，我忍不住走上前去，对她鞠躬，道：“莱霜公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她用手轻轻扶起我的肩膀，说：“您应该是莱萨－宇文氏吧？”

    “是臣。臣十年没见到公主了。”

    “我记得您，”她铃铛般的声音说，“虽然很多印象都模糊了，但是您在皇家宴会上给夏国来使表演剑舞的那次我却记忆犹新。”

    那是我十岁时夏国的使者来访，莱晟大王要皇家学院的学童们出几个节目给夏国使者看。那时我的剑术是所有孩子里最好的，被选去表演剑舞。莱霜公主那时很小，被皇后抱着在一边观看，而她的哥哥莱彦王子当时是夏国使者的陪同之一。

    “没想到十年前您才四岁竟然都能记住，臣真是受宠若惊。”我心存感激地说。

    “不要说‘受宠若惊’，我能记住您那全是因为您的剑术出色。”她低头一笑的样子仿佛让我怀疑，传说中的镜界女神应该就是这样的美丽吧。

    莱霜的气度全然不像撒提贡家族的人那般张扬傲慢。她从小就温柔可人，美丽善良，见过她的人无一不夸。当年莱彦、莱齐突国舅在政变中死去，皇后也因为谋反而被莱丹赐死，皇宫中只剩下七岁的莱霜—萨提贡氏，从此她便搬到了幽静的桑伊宫，和莱丹派去的陌生仆从们生活。当时莱丹把皇后宫中所有人都杀掉却没有把她杀死，因为她的确年纪太小，不懂政治的事情，对她动手会招致非议。但是她也没有把莱霜公主送到宫外流放，担心萨提贡派的残余势力会将公主培养成为日后萨提贡重新崛起培养旗帜人物。

    于是这些年，为了让莱霜跟萨提贡派彻底断绝关系，莱丹虽然允许她在皇宫中安然度日，却不给她任何走出皇宫的机会。

    这十年来我没能见到她，只是从皇宫中传来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她的消息，知道她在皇家学院和其他皇族小孩一起读书，读得还不错；也知道她并不爱武艺，只爱安静地画画写字，性格和她哥哥全然不同。现在她已经十四岁了，莱丹从去年就开始准备把她嫁出去，不想让这个萨提贡氏的孩子继续留在皇宫中。听闻全国爱慕莱霜公主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个是她看得上的。

    莱霜不喜欢喧闹的地方，示意我单独和她去往僻静的林中地。我恭敬地提着灯笼跟在她身侧后面约有半步距离。她扭过头来微笑着对我说：“您不必如此拘谨，我们也算是小时候的朋友了，一起走吧。”

    我还是觉得很别扭。公主是先王的女儿，而我是她的臣下，总是不敢和她并排走路。

    她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说：“这种场合不必拘泥于礼节了。我向来不习惯这些条条框框，你就依从了我吧。”

    我恭敬地提着灯笼走到她身边。

    “莱萨大司马最近在读什么书？”渐渐远离了人群，她轻轻地问我，就像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样。

    “最近臣特别爱平濑大王的《白山五章》。很久之前学过的，现在再回味还是觉得如饮美酒。”我说。

    “是啊，平濑大王那样真挚粗犷的诗歌让衰败的光华景年又重新焕发了色彩。”

    “只可惜他十五岁便被强主宇文氏杀掉。若是能活下去，该有多好！”我叹息道。

    “平濑大王着实可惜，可这也更加让他身上充满了一种魅力——一个胸襟宽广、才华横溢却英年早逝的美男子，让后代产生多少联想？”莱霜公主提到平濑大王时，脸上泛着憧憬的微笑，“别人我不知道，但我每次读到平濑大王的诗歌都会觉得心神荡漾，好像自己就站在白山顶上，所有的思绪都跟着他的诗飘走了。”

    平濑大王被强主宇文氏杀害之后，莱国大岛的第一个王朝李氏王朝便宣告结束，而莱国大岛也从延续了一千七百四十五年平和安定的“光华景年”进入了第一个大动荡时期——九国时代。在九国****期间，整个莱国大岛经历了大大小小强主之间的争霸，分裂成了九个小国家：阿令国、宇文国、景国、卜西国、赤银国、宋松国、勇国、藤户国和序昌国。

    平濑大王有心扭转李氏莱国的颓势，但却时运不济，还没大展宏图便早早地死去，也带走了让后代憧憬不已的“光华景年”。不过从他开始到九国时代中期的确是诗歌的第一个黄金时代。那时，文人们看着家园被战火焚烧，忧从中来、难抑悲愤，只能通过诗歌来表达。到现在，九国之争的烟火早已被扑灭，曾经互相征伐的强主们而今连葬身之地也找不到，而那时的诗歌却还在后代历史上熠熠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