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缁衣伴佛前(1)
此后四五日,蓝思正又来试过两次脉;暄却未曾再来,只每日晨间遣人送来小小一盅药。阿七半分不做他想,回回尽数饮下——能做得糊涂人,何尝不是幸事一桩? 第五日上,倒是玉罗将最后一盏汤药送来,服侍着饮下,向阿七道:“姑娘若有不适,切莫瞒着蓝大人——” “哪里就这样娇气了?”阿七似是不愿多提,笑着取过温水净口,又让篆儿将一条绣了一半的帕子递与玉罗看,“这几日做的。篆儿小环两个,只捡好听的哄我,玉jiejie帮我瞧瞧——” 玉罗凑近了看过一回,笑道:“婢子亦是许久不碰针线,不若这样,等姑娘绣好了,婢子拿去与嫄姑娘瞧瞧。若说女红,阖府里头,再没一个及得上她的。” 阿七点头应了,又道:“如今做过一回方知,针凿之事亦是学问,若要做得出彩,非但耗费心力,亦须几分灵性才成。” 玉罗早看出阿七成心只与自己说些闲话,又刻意敷了胭脂,饶是如此,仍旧难掩容色惨淡——在旁陪笑几句,终是福下身去,直言道:“殿下这几日虽不得闲,却时时记挂姑娘,今日命婢子过来,姑娘却是这般,连篆儿亦不肯吐露实言。。。。。。倒叫婢子如何回去复命呢。。。。。。” 懒怠向他诉苦,落在旁人眼中,却成了拗着性子与他邀宠——阿七自嘲一笑,丢开手中的帕子,向玉罗道:“是了,如今人矫情,身子亦跟着矫情——蓝大人今次的方子,用着确是不好。好在已是最后一副,用也用了,无甚要紧。” 篆儿侍立一旁,听阿七发了话,眼眶早红了一圈儿。一时送玉罗出去,心知阿七耳力极好,走的远远的才向玉罗道:“将将若不是姑娘自己说出来,篆儿亦不敢多嘴告诉jiejie——先时月信不准,却是只早不迟。如今不知是否因了蓝大人的方子,算来倒迟了这许多日。。。。。。又不思饮食,镇日里只是瞌睡,莫不是,莫不是。。。。。。”篆儿小小一个丫头,扭扭捏捏,已羞得不知如何再说。 “浑说!殿下与姑娘这才几日?即便是,亦瞧不出的!”玉罗不禁笑着向篆儿额上戳了一指头,又与她道,“确也是我疏忽了——你与小环两个,哪能照看周全。今次回去,不如请两位嬷嬷过来,与你俩帮衬着。” 篆儿却犹豫道:“里头必是不肯的。先前玩笑时还说,不许我与小环两个时时在她眼跟前晃荡,扰她清静。如今再添两位嬷嬷。。。。。。” “以往咱们瞧着,只当是位闲不住的;没成想若静下来,竟是这样冷的性子,倒与那祁地来的储妃似的。”玉罗一面感叹,一时也没了计较,只得好言劝慰道:“须得回了殿下,哪里就敢自作主张将人送来了。” 篆儿默了一默,终是说道:“听周进说。。。。。。西府里迎回一位小世子。。。。。。殿下已禀明了宫里,正是这几日的事。” 玉罗微微颦了眉,口中却笑道:“这个周进,如今这样口无遮拦!” 篆儿索性又道:“周进还说,忠平侯原就要办一场堂会,往西南、江北、江南皆请了戏班,如今将好借着小世子这番喜庆,替殿下打点起来。jiejie方才还说殿下近日不得闲,想必便是忙着这一桩吧——” “清灵灵一个人儿,一时竟这般蠢笨了么?还是跟你家姑娘学的,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看倒叫你学了十成十去!”玉罗敛了笑,倒似有些恼了,“殿下还要怎样待她?再要好的,竟叫殿下连心也挖了与她去吧!” 不想那篆儿竟是不为所动,梗着脖颈轻轻道一句:“将心捧了来,便是好的么?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接。” “你这蹄子!”玉罗见她兀自冷着一张脸儿,不禁笑骂,“搬出来几日,竟是要作死了!” 篆儿亦觉一时忘情失言,却不肯讨饶,只低了头不肯再说。 玉罗见她这样,笑叹一回,摇着她的肩膀半真半假道:“好事多磨,小姑奶奶且放宽心罢——殿下何曾这般任人拿捏过?好生跟着你家王妃,往后西府里头,莫说我与你灵娣jiejie,怕是连季姑姑也得仰仗你呢!” 篆儿便福了一福与玉罗作辞,口中低低道:“原不过想着若有戏瞧,倒好叫姑娘散散心去。才多问了两句,jiejie就折煞我吧——” 送走玉罗,篆儿仍往阿七房中去,却见阿七早已不在榻上,倒是趿拉着鞋,自去开了箱笼细细翻拣。篆儿知她先前之物所剩了了,赶忙上前去帮着,口中道:“东西都是小环收着,姑娘要寻些什么?将小环叫来问问便有了。” 却见阿七手下一顿,怔怔问道:“我同你们一样,亦是有月钱的么?” 篆儿未料她会有此一问,倒想起方才玉罗那番话来,笑着回道:“如今咱们不用西府那边的账房,且姑娘不比别人,便是要支用银钱,想来亦是殿下的体己。” 一时半刻寻不着先前的鹿皮口袋,又懒怠多问,阿七便道:“支个三五百两,也需问他讨么?” 三五百两,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篆儿揣度着她这番口气,难免有些摸不着头绪——阿七先时在外头,由篆儿看来,倒似戏里唱的,书中说的侠士一般,舞刀弄棒飞檐走壁,不言不笑不吃不睡,竟似使不着钱的,便是劫了无良的富家,得了钱财亦要千金尽散救济穷苦才对,决计不会将银钱放在眼中,又哪里知道她曾斤斤计较要向暄讨回千二百两的马钱——一时自觉有了计较,便向阿七道:“数目虽不多,却也得回了殿下方为妥当。” 阿七闻言,立时垮下脸来——向一个男人白白伸手讨钱,且是一个小丫头都未看在眼中的数目,心里头确是不甚舒爽!悻悻然丢开手,仍旧回榻上坐了,闷闷道:“罢了,只随口一问,你且去吧。” 篆儿哪知阿七的心思,满腹不解自去不提。 阿七便捡起方才丢下的丝帕,上头绣的正是被暄添了一双凤蝶的桐花花样儿。 拈了针线,将走了两针,不觉发起呆来——便是如此么?今生与这个男人,便一日日如这般消磨?姑且不提此后他还会与多少女子纠缠,亦不想前路之上避无可避的重重危难——必是她太过贪婪,如若不然,此情此境亦可谓莫不静好,为何心头却仍有不甘? 京中往岁多秋燥,今岁自入秋以来,却接连阴雨,倒似江南梅子初黄时。 这日天未大亮,又淅淅沥沥落起雨来——先时何曾想过,闲来无事倚在栏上,听风看雨亦能打发半日光阴?正自对着雨幕出神,便见游廊上小环急急走来,面上带着几分喜色,“前院说方才在巷口瞧见殿下的车马,这会儿许是已到了。” 阿七不觉也提起几分心气,待要起身,又恹恹坐回原处,向小环道:“叫篆儿备茶便是。” 不多时篆儿已依言备下新茶,走来在廊下候着。阿七本就心神不定,又见篆儿小环两个,颇有些望眼欲穿的意味,不禁苦笑:“旱时盼雨,也不及你们这般心焦。” 心知阿七随和,小环便笑:“姑娘这说的可不通了——雨倒是天天下,殿下却有七八日未见了。”一面说着,见阿七无意拦阻,便又走去二门上悄悄张望。 这厢篆儿打量阿七的神色,淡淡的瞧不出欢喜,忍不住悄声说道:“姑娘真沉得下心。” 被阿七听了去,似笑非笑瞥来一眼:“一动不若一静,教多少回才能记下?” 篆儿见她说这话时,素着脸儿,低低挽了发,身上亦是家常衫子,却有道不出的闲适韵致——不禁笑道:“是了,姑娘只需静静坐着,便能叫人移不开眼,挪不动步子。” 说得阿七索性站起身来,笑道:“罢了,我也往前头瞧瞧去吧,你们不必跟着。” 过来屏门,倒未见有什么动静,想是人还未到,忽又想起前两日暄命人往前院书房中搬了好些东西,自己倒不曾瞧过,便顺着游廊往外书房去——边走边望着廊外雨打花木,故而不曾留意长廊拐角处立着一名男子,待觉察之时已行至近前。 那男子微微躬身一揖,阿七赶忙还礼,“邱先生——” 便见邱邕淡然道:“邕与姑娘,应是曾有一面之缘。” “是。”阿七亦从容答道,“正是上陵围猎之前,殿下初染伤病之时。” 邱邕道:“虽仅有一面之缘,然亦能看出姑娘天资聪颖,明辨事理——邕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姑娘可愿一听?” “邱先生。。。。。。是要云七离开殿下么?”阿七稍一迟疑,浅浅笑道,“恕云七不能从命。” “姑娘果然聪慧,”邱邕无意掩饰,“以姑娘的心性,未必不曾料到,殿下于姑娘而言,实非佳偶良配。”见阿七默不作声垂下眼去,邱邕便道:“姑娘可知玉夫人么?玉夫人,正是二十年前名动江南的玉楼奇女子,绿玉娘。” 玉娘,果然便是当年瑟艺一绝的绿玉娘,而她痴心错付的所谓良人,竟然是曾经权势熏天的宣王赵玘。。。。。。 身为下贱的烟花女子,却自有一副清高傲骨——她爱的,是他最初待她的情意,而他许给的富贵浮华,于她只是过眼云烟;她并不怪那男子薄凉,亦不怨他违背初衷——美丽的女子,可令他一时驻足,却又如何能将他永生羁绊? 纵便是爱恨深入骨,她与他,终归殊途。 邱邕看得不错,她云七,亦是这样敢爱敢恨的洒脱女子,她的卑微退让,不因她是一介孤女而他是天潢贵胄,皆因她珍视他的心意。 “岚帧公主,可是玉夫人所出?”阿七轻声问道,“玉夫人不愿因自己的身世误了公主,便将公主送回宣王府。。。。。。” 邱邕不答,却看出阿七已然心有所动,“若姑娘执意不肯放下,邕另有一言——苏家虽亦算世家,然苏将军尚未婚娶,内宅之中并无主母cao持,终是不妥;不若隋将军府上,一则,隋苏两家本是世交,苏将军幼年时便曾与长姊客居隋府;二则,隋夫人温氏恭淑和婉,定能妥善照看姑娘起居,亦可免去殿下日日挂心。” 言下之意,已是清楚至极——她是来路不明的卑微女子,若再不明不白败坏了声名,日后更会害他遭人诟病。赵暄此时虽不介怀,却难保终有一日,他亦要被这些虚浮声名所累;而到了那一日,他必定已不再只是一个富贵闲人。 罢了,由治而乱,她如何还能奢望他始终做个富贵闲人? 心中有怨,也怨不得眼前之人——阿七深吸一口气,诚心道:“先生所言极是。只是,此话仍需劳烦先生向殿下一提。” “姑娘放心,”邱邕道,“该当如此。”口中说着,却见阿七又深深一福,“先生今日所言,云七感激不尽,定当铭记在心。” “姑娘切勿如此多礼。”邱邕一面还礼,一面淡然道,“邕只是东府一介清客幕僚,日后姑娘再入西府,身份更是不同。” “先生曾是殿下之师,师生乃是终身之谊,民间便有的规矩,天家便可不遵么?”阿七道,“莫说云七,便是殿下见礼,先生确也当得。” 见那邱邕不置可否,似要离去,阿七又道:“还有一事请问先生,玉夫人。。。。。。玉夫人可知,宣王已。。。。。。” “玉夫人如今已不在人世。”邱邕言语无波,低声说道,“知悉宣王薨逝当日,玉夫人便吞金而去。” “吞金而去。。。。。。”阿七已辨不清心中是何滋味,竟忘了与邱邕作别,便怔怔回身往后院走,连暄与一众随从步入廊中亦未觉察。 暄与邱邕本是偶遇,因恰有些棘手之事,便请其过府一叙——偏偏中途耽搁片刻,便将自己的车马载了邱邕先行一步;不料待自己赶来,却见阿七与邱邕寥寥数语之后,失魂落魄而去——心中不安,当着邱邕却不肯表露,按捺再三,终是未作理会,只请邱邕先随自己一道进了外书房。 宅中并无旁的侍女,倒是随暄而来的内侍奉上茶来。 二人稍叙,邱邕忽而说道:“这位云家姑娘,虽年岁轻轻,却聪慧颖悟,秉性亦略嫌清冷,与先宁王妃,倒有些相似。” 虽见赵暄一笑置之,只低头饮茶,邱邕仍旧直言道,“莫非殿下亦是如此认为——此女乃是云氏遗孤?” “我并未如此想过。”暄终是苦笑着放下手中的茶盏,向邱邕道,“此事不敢有瞒先生。” “身世不明,亦非坏事。”邱邕道,“殿下原本计议的,已是极为妥当——既已有了苏门义女的名分,只需送入隋将军府上,稍住一些时日,便可名正言顺纳入西府。” “先时确曾如此打算。”暄竟长叹一声,“只是先生有所不知,我自东宫带回此女之时,她曾将姬氏玄铁示与太子。所幸当日在场之人皆不知内中玄机,又断不肯信姬氏后人会沦落至此,只当这女子乃是与姬氏略有些瓜葛,又或受了姬氏恩惠,才得此玄铁。” 邱邕不动声色望着赵暄,“殿下的意思是。。。。。。” “我亦是隐约听闻,这玄铁,几经辗转,仍旧回到姬氏手中,”暄眸中带了几分阴翳,“乃是姬氏族长送与未婚妻室的定物——”
“卞公子此去江南,想来亦是为着此事吧?”邱邕并无诧异,“王爷为何不亲去问问云姑娘呢?” 暄却答非所问:“春上书禾南巡,诸多事宜尚无头绪。。。。。。如今趁乱南下,许能另有斩获。” 显见赵暄无意多言此事,邱邕改口又道:“近日岍越倒无战报传来,想必仍旧久攻不下。” 暄登时拧起眉来,“今日朝会之上议及此事——区区一股山匪,底下又是先剿后抚、又是先抚后剿,翻来覆去一堆废话——” “王爷倒不能小瞧了这股山匪。”邱邕忽而插了一句,“埈中与岍越,两地祸事看似毫不相干,实则仍有待推敲。” 暄微微一怔,便听邱邕道:“癸巳年加开恩科,有一姓李名继的举子,想必王爷不曾听闻此人。” “李继?”暄不禁奇道,“先生怎也知晓此人?我困于埈川之时,莫家兄弟的谋士便自称李继,祖籍定洲——莫非此人竟也有功名在身?如何却又自甘流于草寇?” “癸巳科科举舞弊一案,王爷可还记得?”邱邕道,“当年受此案牵连褫夺衣冠,革除功名,永不录用者,为数甚众,此埭南李姓举子,便是内中之一,说来此人与我,亦算有同乡之谊。” “竟是埭南人。听先生如此一说,”暄道,“倒还有些印象。当年此案风头稍过,先生曾向父王举荐了几名寒门士子。” “正是。”邱邕道,“当日涉案学子之中,确也不乏饱学之士——十年寒窗,满腹经纶,最终却落得如此了局,自是于心不甘。一生投仕无门,若被有心之人收拢——” “未听从先生之言,当日确是父王思虑不周。”暄暗自一叹,又道,“饶是如此,身为读书人,既得圣人教化,更应明白天理伦常;举业无望,便可甘心为jian佞邪途所用?” “王爷所言极是。”邱邕静静说道,“只有一样,许是王爷不曾想过——若收拢他们的,并非‘jian佞邪途’呢?” “先生是说。。。。。。姬家?”暄眸光一冷,旋即却又摇头道,“断不会是姬家。姬氏已往,举国再无一门可号令南北诸世家,如今除却我赵衍皇脉,天下又何来‘正途’?” 邱邕却低声道了一句:“王爷莫要忘了,那上陵花树之下,亦不过只是一座衣冠冢——” 看似轻飘飘一句,落入耳中竟不啻一个惊雷——暄望着窗外骤然转急的雨势,凝神不语。 “另有一事亦不得不防。”邱邕并不看他的神色,接下又道:“圣上在前朝有意扶植寒族,而近些年后宫得宠的妃嫔,更无一出自八世家,陵南诸家怨怼已久。士庶之隔,虽无益社稷,而若要贸然革除,势必会动摇赵衍之根基——” “当日我赵衍得这天下,确是倚仗了他们。”暄冷笑道,“没成想如今有人亦要循这条旧径。” 待邱邕离去之时,暄送至廊上,那邱邕复又回身说道:“倒有一事,虽为王爷的内宅私事,却不得不再请王爷三思。” 暄只当是阿七之事,正待随口敷衍过去,邱邕却道:“王爷决意要将翀公子留在西府么?” 暄额角一跳,望了望邱邕,只见他面容甚是平静,便也不动声色道:“先生何出此言?” “如今翀公子尚且年幼,若旁人问起,王爷倒尽可含糊其辞。而待到翀公子日渐成人,问起生身之母,王爷又该如何作答呢?” 一时间仿佛又看见那个面容憔悴的年轻妇人,跪在自己脚下,满眼悲戚,苦苦求自己允她往西陵去。。。。。。心头一阵莫名的烦躁难安,暄颓然道:“何事也瞒不过先生。先生不必多虑,我近日曾命蓝大人替她诊过脉息——翀儿的生母,只怕已是时日无多。” 却说那阿七,怔怔忪忪回了内院房中,一言不发自掩了房门。篆儿小环如今已多少知了她的秉性,一时竟不敢跟着进去。好容易见着赵暄辞了前头的来客,一脚踏进后院月洞门——这二人候在廊下,脸上仍有些怯怯。 暄走过时也未留意,只随口问了一句:“为何不在里头服侍?” 小环便悄悄推了篆儿一把,篆儿只得回道:“方才婢子见姑娘掩了门,便是。。。。。。便是不肯见人的意思。” 虽知她脾气大,如此这般,暄倒不曾领教过,当下拧眉笑道:“连我也敢不见么?” 却见篆儿小环两个,只低了头,竟无一人说“不敢”,不禁更是惊讶,抬手便推门进去。 阿七正倚着榻沿,却是坐在脚踏之上,见暄进来,并不起身相迎,只将他静静望着,口中说道:“今日乏了,只想歇着。殿下往别处去吧。” 暄正因前头邱邕一席话心绪不安,半晌才明白过来阿七绝非有意与他调笑,一时倒不知该笑该恼,“这又是如何说的?你可知从未有人敢对我说这样的话?” “今日便有了。”阿七仍是淡淡说道,“让篆儿送殿下出去吧。” 许是先前看惯了她扮男子,如今这番话由她说来,全然一副看茶送客的散淡神气,倒半点儿瞧不出女子的小性拿捏——暄立在当厅怔了一怔,偏偏又瞥见那篆儿竟不知死活的自门外怯怯移了进来,想是要依言送客——暄登时窜上一股火来,且笑且恨道:“我倒奇了,怎的跟在你身边的,竟一个两个俱是不惜命的!” 阿七闻言,极快的扫了暄一眼,“殿下知我身边还有谁,是不惜命的?” 暄自觉失言,先也顾不得恼,只冷声吩咐篆儿:“下去!” 那篆儿倒似如梦初醒,忙不迭的出去。 暄便往桌案前坐下,自斟了茶执在手中,许久方道:“你是因了翀儿入府之事。。。。。。与我置气么?” 如今初次听得那孩子的名字,阿七只觉心中刺了一刺。可她又岂是因那对母子而不愿见他?一时间凄凄惶惶,竟理不清头绪——他所做的,绝无半分错处,即便是他不肯再留玉娘;她对储君都无法心生怨恨,何况是他? 既如此,为何还心气难平?扰她多时的思绪,如今齐齐涌上胸口,莫非,自己已悔了么?不该因一时意气,便对他允下一番重诺——在他身边做一个痴傻女子,只求修得日久天长至死不渝。 许或此生,她做不来这样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