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我在地府里的圈子,就只有这么丁点儿的地方,小船,孟婆婆,冥王,阎王,鬼判。 整个地府太大,虽说在这呆了近千年,可大部分的时间,都被我睡觉打发了去。所以旁的地方,我不怎么熟悉,便也从未想着去看看。 华灯初上,我从小船里出来的时候,阮姬已然已经站在岸边了。 她并没有看见我,目光呆愣地望着一大片一大片败落枯萎的曼珠沙华,面上神色深沉,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可也许的也许,她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想,不过是在无端地放空自己。 我不晓得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可明显的,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凉意表明,已然是在这外面站了好久。 呵,这么迫不及待吗?可有随即的,我又撇了撇嘴,心里甚是憋闷,来都来了,还默默地站在岸边,徒然露出一副虔诚的样子,究竟是要给谁看呢? 我敛了情绪,毕竟在最后的时刻,我已经不想再去浪费多余的感情,去记恨一个人。 “来了?”我实在笑不出来,便淡淡地问出这么一句话。 一句很多余的话,可是,我的心里隐隐觉着,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 不晓得,阮姬是不是觉着,对我尚且有些愧疚,总之,她在回神的一瞬间,对上我的眼睛时,很是慌乱地躲开了。 她有些不太好意思,抬起手尴尬撩了两下耳边的碎发,然后干笑两声,“呵呵,刚刚到。” 我点了点头,两步走到船头,跳上岸边,近到她跟前。 阮姬垂下头,一双生了些皱纹的眼睛,带着时间的风霜。 她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兀自喃喃道,“这地府的花,败了。”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感伤,总之,我甚是不在意地“嗯”了一些。 我环视着那些凋零的花,心里陡然生出一阵悲凉。 花开的时候,阮姬没有来寻我,然后,对着开得正盛的花,我独自一人孤寂寥寥。现在,花败落了,她终于来找我了,却是为着我这条不值钱的命,然后,整颗心,都在一瞬间,随着所有的花一起凋零了。 只是,再过一个千年,它又会重新繁盛,我却永远的凋零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我在心底轻叹一声,回过神来,眸底清冽一片,而后,迈开步子,示意阮姬跟着我,沿着弯曲的小路,穿行在一片颓萎中。 一路上,阮姬静默地跟在我身后,沉默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许久,她像是终于忍不住了,打破了沉寂,“你……会怨恨我吗?”她有些犹豫,有些期待。 我呼吸一窒,身子也跟着僵硬了一下。 阮姬走在后面,我无法看到她此刻的表情,可是,我就是知道,她的眼底,一定没有难过,也没有愧疚。而她之所以这么问,不过是在寻求着心里的安慰。 ——想要我的命,却又不想我恨她,她就是这么的自私。 我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轻笑了两声,“你凭什么要求我不恨你?” 阮姬急了,跟到我身旁,她说,“浮桑,我是你娘,你不可以恨我。” 我顿住脚步,静静地看着她,嘴角扬起一抹嘲讽,“你是我娘?呵,阮姬,我从来都没有娘。” 阮姬,连名带姓地划分了界限。 她的脸色有些灰白,一只手紧紧地拽住我的胳膊,像是要嵌进我的rou里,有些疼。 我一根一根地掰开胳膊上的手指,静静地看着她,一字一顿,“我从来不知道,娘是一种什么感觉,所以,我没有娘。” 着实不是我想气她,毕竟,今日我也不想难过伤心,可她说的这番话,却让我厌烦的很。 阮姬还想说什么,却被我打断了,淡漠而疏离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感情,“阮姬,我说过,你生了我,是恩情,但这恩情我不想要,所以今日,我把命还你。从今以后,我不欠你。” 说完,不再理会她,兀自往前走。 这一段路程,阮姬异常的沉默,兴许是她懂了我的话,没有再用她那所谓的亲情来要求我。她知道,除了这条命,我与她无关。 到了水辕那里,他似乎已经等了好久了。
我看了看他,面上没太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刻意去拖沓些时间,毕竟,与其和这两人多带些时间,还不如早死。 “开始吧,你们各取所需。”我说。 水辕笑了笑,面上的表情,依旧变态,“痛快,我喜欢,不过——”他刻意拖长了尾音,眼角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你把她带来,是什么意思?” 我晓得,他是故意的,他想看到我难过的表情,可将死之人,又何必想不开,和自个儿过意不去呢?所以,我让他失望了。 我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少废话,你只是想要我这幅壳子罢了,所以,待会儿将我的元神分离出来,让她带走。”语气平静的没太有什么波澜,像是在说些无关痛痒的废话。 水辕不甘心,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脑,一副顿悟的表情,“哦,忘了,你娘想要你死呢,呵呵呵,瞧我这记性……” 我并没有觉着什么,所以,在出口的话里,依旧能带上让水辕咬牙切齿的笑,“您老现在记起也不晚。” 然后,在眼角扫过水辕时的余光里,刚好瞥见了阮姬的微微一颤。 “要开始就快些,不开始老子就回去睡觉了,不想听你在这磨磨唧唧,像个娘们儿一样。”我满脸的不在乎,满脸的不屑。 果然,水辕黑了脸。 然后,整个大殿里,开始升腾起一圈一圈的烟雾,将我团团围住,眼前的视线里,一片迷蒙,看不清分毫。 整个世界里,没有水辕,没有阮姬,只有我和一团一团的烟雾。 我有些害怕,想从那些烟里脱离开来,可无论我朝哪里走,那些烟都紧紧地跟着我,像是缠进了身体里。 而后,整个身子开始发飘,头也有些昏沉,迷迷糊糊里,我感觉所有的视线都眩晕了起来。 意识渐渐溃散了起来,当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殆尽时,我隐隐约约,听到一个清冽的声音。 他在喊着“浮桑”,语气虚弱,却透着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