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恶化

    月光飘渺。

    孤单的铁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无尽的材料和无限的时光，铸造出一件又一件狰狞的猎人工具，静待主人归来。

    十九根白玉石柱直入云端，清冷的石路到处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凶器，有开刃的锯刀、组合的巨镰、插在石锤中的长剑……只要你能想到的，应有尽有。月光为这些从未见血的凶器镀上一层温柔的光辉，连带铁匠一起，沐浴神光。

    每一把凶器都是一座墓碑，祭奠无人知晓的逝去猎人。

    当然，数量远远不够。

    金属撞击声响彻空寂的仙宫，而位不见王影。

    风越刮越大，花白胡子随风飘荡，一道如海般深蓝的漩涡在风眼中成型，铁匠抬眼一看，继续手头工作，连打理胡子的功夫都没有，更不会搭理不请自来的陌生人。

    漩涡里跳出的是一个称得上英俊的年轻男子，一袭白衣，面色清秀，空着双手径直走向铁匠。

    “阿尔弗雷德……”

    金属敲击声骤然停止，铁匠瞪大眼睛注视着眼前男子，瞳孔收缩，周身微微颤抖。

    从这个男人口中发出的，正是他魂牵梦绕的甜美之音，对他而言，不啻天籁。

    “死丫头，还活着啊……”一句话没说完，已是老泪纵横。

    “我不会死的。”林小仙粲然一笑，“本来应该让你抱抱我，但这个身体，就算了。”

    “又借用别人身体。”被称为阿尔弗雷德的铁匠皱了皱眉，难掩心中激动之情。他久侍公主，从她成为猎人起就开始为她打造武器，直至最强猎人横空出世，所用的猎人工具依然是出自他手。

    不死铁匠阿尔弗雷德，自第一猎人时代起就流传于猎人中的传奇，他与第一猎人共同创立猎人工坊，专为猎杀者批量生产凶器，但他本人的服务对象，同一时期却只限于一人。

    最强猎人。

    永囚于噩梦，不老不死，永远侍奉。

    “嘻嘻，我跟这人有仇，借来玩玩。”林小仙得意地看着陈熵身体，话锋一转：“说起来，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何而来吧。”

    “猎人来找老铁匠，还能为何？随便挑吧。”

    林小仙点点头，坐上虚位以待的王座，将数年来铁匠打造的全部凶器尽收眼底。

    石路两侧早被利器铺满，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她，也不敢保证视野中的所有兵刃都轻车熟路。

    “不行。”她轻咬唇角，缓缓吐出两个字。

    铁匠愕然：“不行？”

    “对，阿尔弗雷德，不行。我需要的不是这些。”她将目光定格在铁匠，穿透他的灵魂，刺入虚空。“战争就要开始了。”

    战争。

    “那好吧。”

    阿尔弗雷德心领神会，每一位能达到猎人顶点的猎人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而他生存的意义，就是为最强猎人打造完美的猎人工具，尽管有时候，他们甚至并不会用到。

    而适合林小仙的，是月。

    他带着林小仙踩上堆积如山的利器，高举手中铁锤。

    数年的心血眨眼睛倾塌崩裂，飞溅的铁片四散纷扬，原本宛如战场的仙宫摇身一变，沦为全力运作的垃圾处理场，阿尔弗雷德机械地毁灭着自己的造物，毫不痛惜。

    而在毁灭之路的尽头，竟是一缕月光。

    来自地上的月光。

    一把古意森然的剑柄倒插在地面中，将地板砖石映得一片幽翠。

    林小仙握住剑柄，用力一拔，忍不住惊呼出声。

    握在手中的大剑剑刃有如一簇深绿的湖水，淡淡的幽光萦绕中依稀可见星辰运转，赫然便是一个微缩的宇宙，美得令人窒息。

    “只有这样的武器，才配得上我们的公主殿下啊。”阿尔弗雷德微笑，“不过，当然不是指现在这具丑陋的身体。”

    “我明白……”林小仙久久不愿移开视线，不死铁匠的惊人技艺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巧夺天工。

    “还有这个。”他把一柄月牙似的曲刃交到她手上，虽然不如大剑般幽邃，却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名为“月光”的大剑和名为“月牙”的曲刃，不仅是最适合新月公主的猎人工具，也是阿尔弗雷德毕生精力的成果，是唯二两把真正完美无缺的神兵：不会崩刃，不会磨损，更永远不会断裂。

    公主殿下，如果可以的话，就请完成前辈们都不曾完成的事情吧。

    就请把我这衰朽的残躯，从梦魇中解放吧。

    拜托了。

    “接下来往哪边走？”见方珏迟迟不动身，吴凌烟忍不住问。

    “右……右边，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方珏勉强起身，呼吸明显地急促起来，撑着墙走了两步，便再无力气。

    吴凌烟见状强行将她背在身后，丝毫不理会方珏微弱的抗议。

    “别逞强了，你需要急救。”他冷着脸飞奔出门，为了腾出手来御敌，干脆将方珏绑在自己身上。虽然有些失礼，却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而且，方珏并不介意。

    “是……你……吗……”瘆人的低语从通风口中袭来，两只腐烂的尖爪冲开防护网，自上而下，直取吴凌烟！

    吴凌烟张开盾牌，右手铁爪挥出，全力砸进通风口内，毫无保留。

    几次交手来看，这怪物力气和速度俱无出奇之处，只是行动实在太过诡异，神出鬼没而又阴魂不散，一旦处于下风便逃得无影无踪，狡猾至极，亦难缠至极。

    吴凌烟不想跟它浪费时间，方珏的身体正犹如火炭一般，冷汗不住流下，将两人衣衫浸透，凶险万分。尽管不通医理，他也深知这必定是由于被怪物咬伤所致，不由得让他想起所谓的丧尸，如果那怪物真的携带某种致命的病毒，那方珏……方珏……

    他无法再想下去，追根究底导致方珏深入险地的都是自己，万一她有什么不测，吴凌烟万死莫赎。

    “下弦”终于抵达，带给吴凌烟的，却是真正的绝望。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出口，而是一条继续向下的幽深地道。

    造化弄人，毋过于此。

    夺走了邹可儿，又要当着他面带走方珏吗？不会让你轻易如愿。

    吴凌烟从方珏包里翻出一个水壶，拧开壶盖，将右腕置于壶上。左臂触手翻卷，化为刀刃，对着右腕血管狠狠切下，喷涌的鲜血顷刻间灌满一壶，也不及包扎，扳开方珏小口，一股脑灌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