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反抗

    林小仙在黑暗中祈祷，回应她的是日渐扭曲的尖叫和更加粗大的针头。

    她不信神，所谓祈祷，不过是失去阿空后的聊以自慰。

    她不会回来了，她抛弃了她，将她一人留在这毫无希望可言的乐园。林小仙很清楚这一点，但她仍不自觉地等待着，望眼欲穿。

    日复一日，等待的人并没有出现，林小仙反倒无意中发现了自己血液的秘密：那些护士和医生们将从她体内抽出的血，用来为其他病人止痛。

    原来如此。

    他们享受着公主殿下的恩泽，却在她痛苦的时候，避而远之。

    林小仙笑了，带她去打针的护士吃了一惊，脚步骤停。

    她从没见过这孩子笑，尽管初次见面时就想方设法逗她，却均以失败告终。灯火昏暗，不笑的女孩绽露笑意，灿如春花。

    生平第一次，名牌医科大学出身的护士将针扎偏。

    “噢，公主殿下！对不起！对不起！”她慌忙拔出针头，对着红肿的伤口处不住吹气。

    “没事的。”林小仙伸出空闲的一只手，抚上她的面颊，“我不疼。”

    扎偏的地方高高肿起，又如何不疼？只是相较于rou体的疼痛而言，心灵的痛楚，才更令人难以忍受。而这种痛楚，通过冰凉的指尖，深切地传递到惊慌失措的护士心底，将惊惧一扫而光。

    一时之间，她看到了一生中前所未见的景象，巨大的月亮与无垠的湖泊相接，将世界映成一片雪白。所有的烦恼与忧愁，疼痛与恐惧，黑暗与绝望，都随着沉沉坠落的银月，灰飞烟灭。

    她毫不犹豫，纵身跳入湖中。

    然而这种极致的美景转瞬即逝，林小仙已将手从她脸上挪开，黑暗密室中的冰冷白光再次将她带回绝望的现实，作为乐园的一份子，月亮与湖水永远只能存在于梦想之中。

    “护士jiejie，继续吧。”

    公主殿下语声温柔，似安慰又似低吟，护士摸准血管的位置，将针头狠狠送了进去，泪流满面。

    今天，她见证了奇迹。

    黑暗的奇迹。

    林小仙憎恨这个地方，却知道除了那个人之外，所有人都是无辜的。

    的确，很多人怕她，她自己也怕。吐出那种恶心的、蠕动的血块，又有谁能不怕？后来她仔细观察过，所谓血块其实是几条纠缠在一起的小蛇，只是因为沾染了鲜血，才让人误以为是血块。肚子会疼，想来也是它们作祟。

    人吐出蛇，常人眼里，确实难以接受。但并不能因此而给他们定罪，身为公主，就要承担起公主的责任。

    她仍然会给他们供血、抚慰他们的伤痛，因为她真正的目标，只有那个人——乐园之主。

    乌洛波洛斯，末日之环。

    她曾经从那个人与阿空的谈话中偷听到了这样几个词汇。

    “乌洛波洛斯”，意为“衔尾蛇”，象征着无限、轮回、新生和永恒，环形的图案代表一条巨蛇紧咬自己的尾巴，盘绕整个世界。

    无论是阿空役使的巨蛇，她吐出的血块，还是乌洛波洛斯，所有的一切都有一个共同点。

    蛇。

    末日之环到底是什么。

    要解开谜团，唯有向那个人当面对质了。

    她已做好了觉悟。

    与此同时，病人的身体状况却每况愈下，有些人甚至发生了惊人的变异，皮肤开始溶解，包裹不住内脏和骨骼，掉落一地。负责给她打针的护士也卧床不起。

    林小仙所能做的，就只有抱紧他们血淋淋的残躯，带给他们片刻的温暖和光明，尽管只是虚假的幻象，被拥抱者仍会一脸的满足，扭曲而嘶哑的“公主殿下”触动她敏感的神经，不知不觉间，她已接纳了自己的子民，而他们，也视公主殿下为救世主。

    黑暗深渊中唯一的暖光。

    “护士jiejie，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已丧失语言功能的护士怔怔看着她，点了点头。

    “乐园里肯定有武器吧，帮帮我，给我找一把刀，或者剑。”她紧紧握住护士的手，曾经为她打过无数根针的巧手这时已变得干枯如石。

    护士双足一点，敏捷地跃到墙上，扯掉通风口钻了进去。身姿曼妙，却带着几分木偶似的僵硬，并且在通风口中爬行的速度要远远快过两足站立，通风口里的蟑螂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怪物惊恐地逃散，之所以说是怪物，因为那原本该是人类的面孔早已自上而下从中裂开，错位的牙齿移至裂口两侧，哪里还有半分人类的样子，而是一只畸形的恶魔。

    昔日的护士早已扭曲为噩梦的造物，理智尽失。

    唯一还能够认出的，就是公主殿下。

    而她至死也不会辜负公主。

    将一刀一剑呈交到公主手中，她的生命也走到终点，两只蜗牛人嘶吼着追来，刀光闪烁，上半身离身飞出。

    林小仙左手持刀，右手持剑，束缚四肢的铁链齐齐斩断，戎装公主终获自由。

    自阿空弃她而去，那个人就命人在书房精心打造了一副铁链，铐住她的手腕脚腕，正式开始监禁生涯。除了打针的护士外任何人禁止入内，连吃饭喝水，都只能从门上方孔递入，因此除了那个人外，她更恨的，反倒是阿空。

    将她带入乐园又狠心抛弃的背叛者、胆小鬼。

    她知道那个人在哪，虽然斩断了铁链，但镣铐无法解开，残余的铁链也就无法尽除，走起路来叮当作响，无法隐藏身形，索性她就不再隐藏，大模大样地穿过调养室和病房，闯入花园。

    没什么好怕的，因为她有刀剑在手。

    残花败树，灯火暗淡，大小不一的蛇卵塞满树洞、根须、花叶、草丛，将整个花园蒙上一层病态的灰白色——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乐园之主抱膝坐在最高的一棵树上，居高临下俯视着黑衣的公主，嘴角残酷地扬起。

    “公主殿下，我等你很久了。”

    他的衣饰并不华贵，却极为干净，极为得体，与林小仙漆黑的汉服形成了鲜明而又强烈的对比，那是一种摄人心魄的白，并且相较冗杂的汉服而言，明显更适用于战斗。单就容貌来看，他与幻空又恰似一堆璧人，美玉无瑕、眉清目秀，两只毛绒绒的白色兽耳和尖利的虎牙尤为惹人注目，眼神如狼。

    乌洛波洛斯，芬里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