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各自为战

    有人说，邪恶永远无法战胜正义。

    有人说，神爱世人。

    有人说，牺牲的尽头，是光辉的希望。

    全是扯淡。

    真正的恐怖，只有亲眼见到，才能体会得深入骨髓。

    当那一团蠕动的不规则物体从明罗湖底探出狰狞一角，幽绿色的火焰将尸体蒸干，吴凌烟大为震惊，四肢僵硬，就连动一根手指，也堪比移山。

    这就是……眷族。

    神的使者。

    无可名状、无可言喻的两个半球拼合而成的粘连物体，墨绿色的汁液从球体表面不住流下，将湖边岩石蚀出密密麻麻的小洞，半透明的躯体中依稀可以看到不少白骨横七竖八地陈列其间，有的甚至还没有被完全吞噬，一只胳膊、一条腿乃至一整颗头颅暴露在外面，发出瘆人的哭号。

    这些人大概都是前来送死的士兵。

    他们就这样被那绿色的半球体生吞，直至死亡时仍保持着清醒的意识，rou体消融，筋骨酥软，成为一道可口的美食。

    以神之名。

    难道人们每天信仰的、崇敬的、膜拜的，都是这样的一些怪物？

    向这样的东西祈祷，真的能解脱苦难、迎接幸福吗？

    显然不会吧。

    吴凌烟甚至无从判断这怪物究竟是否具有自我意识，上过高中生物课的人都知道，以人类的分类标准来看，这是毋庸置疑的无脊椎动物，是真正的低等生物。

    但它却是踏入神的领域的，眷族。

    这怎么可能。

    吴凌烟害怕了。

    这是当蚂蚁意识到自己以为的土地实质上是某个庞大动物的手掌时本能的恐惧，是人类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无知时发自内心的恐惧，是世界最后一抹绿洲被黄沙吞没的恐惧。

    如果没有高纯度的魔血加持，他早已同第一波勇敢的士兵一样，精神崩溃。

    炮火仍在继续，军队丝毫没有在意乱入战局的三人，他们的眼里只有蠕动的神祇，那圣洁的绿光宛如引导信徒升天的奇迹。

    林小仙面无表情，舔了舔嘴唇。

    她在兴奋的时候总会这样做，尽管讨厌杀戮和血腥，但猎人的本能，始终是猎杀。一入猎场，甚至忘记了现在的躯体并非自己的，两米有余的巨锤电掣而出，当头砸向球体，将那柔软的绿色表皮直直按进地面，激起一阵飞扬的尘土。

    墨绿色的血液汩汩流出，炮弹都难以击穿的表皮承受不住巨锤的压力，就此破裂，一根惨白的手骨随着血液滑出，在空气中乱抓一气，巨锤一翻，便被碾成骨渣。

    这一锤切切实实地伤到了它，军方注意到了这一变故，炮火齐止，原本喧嚣至极的明罗湖转眼间变得无比寂静，只有怪物体内咕嘟咕嘟的液体流动声，如洪流一般漫过诸人心头，仿佛太古时代，神降的洪水。

    一道翠绿的光芒破开地表，冲天而起，在半空中开出一朵朵幽碧的魔花，宛若结晶的翡翠，站位密集的军队不及撤退，连人带车被花枝穿透，鲜血和内脏挥洒淋漓，伴随着戛然而止的惨叫，将绿花渲染成妖异的鲜红。

    眼见吴凌烟还愣在原地，方珏飞起一脚，重重踢在他腹部，吴凌烟疼痛难忍，下意识地弯腰，一条疾速生长的枝桠便从头顶掠过，削下一大缕头发。

    他吃了一惊，终于回过神来，后续的枝条源源不断涌至，忙展开爪势，砍在枝条上就如敲碎玻璃般清脆，很显然它们并非真的枝条，而是某种狂野生长的结晶体。

    看林小仙时，周身已被密不透风的枝条包围，便如万把长枪齐齐攒刺，无路可逃，插翅难飞。

    既无路可逃，那就不逃；插翅难飞，那就不飞。

    林小仙毫不犹豫，冲入疯长的枝桠中。

    吴凌烟大惊，心里佩服至极。换做是他，面对这样的包围只能想到后退，后路若是被阻，会转而考虑向侧翼闪躲，总而言之，所筹划的必定是如何逃走，而林小仙却反其道而行之，在间不容发之际，敏锐地看穿了这结晶枝桠的虚实。疯长的枝桠的确足够骇人，但无论长势多盛，有一个时节的花朵始终是最脆弱的。

    那便是萌芽之时。

    后退，只会被疯长的乱枝刺成人串，真正安全的地方其实是眷族身畔。

    有进无退，或许这才是猎杀之道的真谛。

    军队元气大伤，开始溃退，回过神来的吴凌烟则加入战局，方珏远程支援，竟略微阻止了眷族的脚步。

    它刚刚施展了一次大规模的秘法，需要一段时间恢复。

    对三人来说，这正是最好的时机。

    眷族发出一声沉闷的低鸣，构成身体的两个球体忽地分开，大量的绿色液体奔流而出，汇成一张尖牙利齿的血盆大口，一口咬上吴凌烟左臂。

    吴凌烟一愣，意识到左肘以下已全数被怪物咬在嘴中，心下焦急，一爪又一爪抓在那巨嘴之上，同时左手拼命外挣，挣了一阵没能挣脱，被吞掉的部分反而越来越大，心一横，铁爪疾挥，将左臂齐根斩断！

    巨口贪婪地将到嘴的猎物吃得精光，连一根骨头都没剩下，吴凌烟眼睁睁看着自己痛失一臂，又惊又怒，虽然毫无感觉，心里的痛惜却难以言喻。

    他竟然也成为残废了么？

    吴凌烟狞笑一声，将铁爪五指插入自己胸口，吸收了鲜血的铁爪由漆黑转为猩红，血红色的暗芒在无光的夜色中显得无比耀眼，抓在眷族身上再也不似先前那般不痛不痒，一道道粘胶似的创口被轻易掀开，饱食的巨口尖叫着反击，却被一支血箭钉在墙上，一时不能挣脱。

    巨锤朴实无华的五下连拍，把分离出的黏稠球体砸成一滩烂泥。

    眷族被这三人的联合攻击折腾得焦头烂额，分离出的肢体俱遭牵制，难以收回，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

    一道墨绿色的火环爆燃扩散，以球体为中心，将整个明罗湖区域纳入一片火海，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除了林小仙藉由瞬步趁火势袭来之前闪到火环内侧，吴凌烟和方珏只能夺路而逃，唯恐被追逼的火环烧成焦炭，距离尚远，背后已经能感受到那炽烈的温度。

    那是光明的温度，是信仰的温度，是审判的温度。

    翻卷的碧焰熊熊燃烧，燃尽一切罪恶。

    是神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