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黑vs黑（2）

    自古以来的猎人中，狩猎时还嚼一块泡泡糖的，仅此一例。

    她并非故示闲暇，而是刚刚出道时面对猎物竟紧张到无法呼吸，幸好当时和她同行的还有一位前辈，急中生智，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她最喜欢的泡泡糖，这才化险为夷。久而久之，她便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而且泡泡糖或多或少可以抵消一部分血腥味，效果出奇的好。

    黑猫莉姿一加入战局，骑士和屠夫自觉让出一条路来，在她经过时微微弯腰，显得十分尊敬。

    她微微一笑，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似乎见她身子动了动，黑色怪物双眼中便鲜血狂喷，两点瘆人的红光如吹熄的蜡烛般吹灭。它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几秒钟后，才发出一声震天的狂吼，突然陷入的黑暗让它狂躁起来，举爪连挥，不住地向后退去。

    猎人们当然不会错过这机会，巨剑和屠刀急攻其左臂，将那长长的镰肢硬生生扯断，奇怪的是断裂处并无鲜血流出，怪物趁机掉头，轰地一声把墙体撞了个大洞，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三人对视一眼，追了上去，脚程俱快，一时间大楼外归于沉寂，众人面面相觑，均有死里逃生的狂喜之感，但一场精彩的表演戛然而止，亦总有些意犹未尽，权衡利弊，遗憾之情，甚至过于喜悦。

    不知是谁低声说了一句：“我们也跟去看看。”

    众人纷纷叫好，其实他们每人心中都存此意，只是谁都不愿先说出口，这些人都是社会名流、达官显贵，自重身份，不想落下轻率之名。

    三辆军用悍马在士兵的掩护下轰轰烈烈地开出，沿着地上血迹，要追上他们倒也不难。

    一路南行，血迹至明罗湖而止，明罗湖乃是冷原最大的内流湖，构造弯似月牙，湖水氤氲，常年雾气缭绕，湖边尽是造型怪诞的枯木真菌，阴森诡谲，平素绝少人踏足。由于地形复杂，车开不进去，众人只好下车步行。

    三位猎人将怪兽围在垓心，背后就是深不见底的湖水，若非插上翅膀，绝难逃窜。

    尽管如此仍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他们本以为瞎了眼睛的怪兽便该任人宰割，但看眼前形势，使割rou刀的汉子刀交左手，右臂软塌塌地垂在一旁，血rou模糊，显是给怪兽偷袭咬坏，纵然喝下血瓶，也难以复原。使巨剑的骑士自不必说，只是仗着有盔甲保护，才勉强没有伤筋动骨。

    只黑猫一人完好无损，但全身也已是香汗淋漓，光滑肌肤上的晶莹汗珠肆意刺激着围观者的荷尔蒙，一些老成持重的摇了摇头不去看她，更多的人则目不转睛，呼吸变粗，眼中闪烁着欲望的光芒。

    她不擅久战，以雷霆一击刺瞎怪物双眼就是想要快速结束狩猎，不料这怪物适应能力远远超出了她预计，短暂的慌乱后，它就学会了用嗅觉和听觉判断敌人位置，还把他们引到了这样一个诡异的地方，不仅升腾的水汽严重干扰了视线，水流之声和气泡翻滚的声音也让她引以为傲的听觉大打折扣，刺眼怪物双眼的优势反倒成了劣势。

    这果然不是一般的怪物。

    沃雷基为了保护她废了一臂，再不尽快解决掉它，黑猫盗贼团恐有覆灭之虞。

    其时天色将明，东方微微发白，冷冽的晨风猎猎刺骨，三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怪物前爪伏地，如恶狼般趴在地上，鼻尖微动，凝神细听，一旦有人迈出一步，当场便会发觉。

    莉姿走路无声，但气味难以遮掩，她忽地想起一事，悄悄向两人做了个手势，舌尖一动，将泡泡糖唾向怪物！

    怪物抬爪相隔，却抓了个空，万没料到冲过来的只是一块泡泡糖，盗贼团三人同时抢上，各施杀招，巨剑狠狠砸在怪物脊椎之上，黑色铠甲砰然炸裂，裂骨之声清晰可闻；割rou刀的锯齿嵌进怪兽脖颈，只是左手使刀准头不佳，没能割断颈动脉，只带下了一大块皮rou；黑猫眨眼间连出四爪，分袭怪兽四肢关节。三人都是用尽全力，饶是比它大十倍的猎物，也当身受重伤，果听怪兽哀嚎连连，身体瘫软，挣了一挣勉强爬起，又再度摔倒，只一条后退微微颤动，就算不去补刀，也难活成了。

    胜败已分。

    狩猎完成。

    莉姿气喘吁吁，体力不支跪倒在地，脸上却忍不住露出笑容。

    罗兰拄剑立在一旁，沃雷基倚墙而坐，俱是浑身颤抖，连伸手去拿血瓶的力气，都无从使出。

    这是黑猫盗贼团的胜利，做的又算是猎人分内的工作，不可谓不光彩，不可谓不体面。黑猫向来狂妄，经此一战却认识到自己作为猎人仍存在致命缺陷，那就是体力太差，一旦对手能锁定她的身形并将战斗拖入持久战，败的必定是她。先前猎杀中，猎物不是抵不住她雷轰电闪的第一轮攻势，就是体型太过庞大笨重，没法碰到她一根寒毛，此刻想来，当真侥幸至极。

    拿到赏金之后，要记得在基地添置一间健身房。

    围观众人大喜过望，这一战看得他们惊心动魄，肾上腺素激增，终于在黎明之前划下句点，接下来，就是兑现诺言，支付报酬的时候了。

    莉姿喘息半晌，有气无力地说：“我们死了一个人，按照合同，多付50%吧。”

    “好！”一个中年男子快步踱出人群，走上前来，一把捏起莉姿下巴，笑道：“不过在此之前，哥几个还想享受享受。”

    骑士和罗兰脸色大变，急欲阻止，无奈浑身半点力气没有，未曾跳起便重重摔倒，几条枪同时顶上二人脑袋。

    其余众人欢声叫好，他们早已按捺不住体内洪荒之力，黑猫盗贼团作恶多端，手上沾满无辜百姓鲜血，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趁此机会正好先诛首恶，为民除害。

    “你！……”莉姿只气得七窍生烟，双手双脚均被人抬起，绕到一从灌木之后，七八双粗糙的大手在她身上游离，她倍感屈辱又无力挣扎，双目一闭，便欲咬舌自尽。

    猛听得人群中一声惨呼，中年男子胸前穿出一只漆黑的怪手，跟着怪手连抓，聚在一起的管理者或被撕成两半，或被开膛破肚，血rou脏腑从半空飘落，淋了莉姿一身。

    是黑色怪兽。

    它竟然还没死。

    不过这黑色怪兽似乎比先前体型更小，且不再俯伏于地，它两足站立，进退自如，爪势亦不再有丝毫生硬之感，狂暴无匹，有如猎人。

    真的是个猎人。只是周身笼罩在黑气之中，看不清真容。

    那只怪手是套在他右腕的猎人工具，在清晨日光照耀之下，红光闪烁，凛然生威。只一刹那便将精虫上脑的管理者们尽数肢解，其状之惨，便是有专人想要将尸体拼合，恐怕也是白费功夫。

    士兵们听闻异动赶来查看，罗兰和沃雷基突然暴起，这段时间已足够他们恢复一点体力，只要能动，收拾掉没有大脑的精锐士兵还是绰绰有余。

    “大小姐！您没事吧？”屠夫拨开草丛，见莉姿身畔另有一人，大惊之下，一刀砍了过去。

    “住手！”莉姿冷冷地喝道。

    沃基雷抛下屠刀，定定站住，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你们走开，不准看。”

    这道命令当真令人匪夷所思，沃雷基一怔，瞥见大小姐如刀般的目光，心下一寒，忙不迭地跳出草丛。

    莉姿哼了一声，转头去瞧那猎人。

    鲜血漫漫，黑气散去，露出一张并不英俊的面庞，虽不英俊，但此人剑眉方脸，如果不是眼神过于涣散无神，倒也看得过去。

    他的眼角有两道未干的血痕，双目却完好无损，满身伤痕正好落在之前盗贼团三人留在怪兽身上的部位，招式路数又和黑色怪兽完美契合，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分明就是个人。

    “我这是在哪？”那人目光闪烁，慢慢恢复神采。

    莉姿心里一动，难道是传说中的“兽化”？对，没错的，看他好像并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肯定是兽化！

    猎人若是一味沉溺于猎杀，或者精神受到极大刺激，就有可能被血液所控制，成为嗜血的野兽。兽化的猎人完全丧失理性，什么亲人朋友、队友同行，全然不知，只知道将出现在视线中的任何活物屠戮殆尽。这时候的猎人就会成为教会追缉的目标，生前的同行蜂拥而至，为的就是取下它的项上人头，向微光隐修会宣示忠诚，得享赐福。

    只有极少数的猎人兽化后可能退回人形，称为“不完全兽化”，这样的猎人虽不至于当场诛杀，却会列入教会的黑名单，一旦稍有异样，隐藏在暗处的刺客便会先下手为强。

    莉姿思潮纷涌，轻轻说道：“湖。”怕他不明白，又补充道：“我不是冷原人，不认识这是什么湖。”

    那人向四周看了看，说：“明罗湖。”

    四目相对，天光照在两个衣衫破败、形貌狼狈的猎人身上，两人脸上俱是一红。水汽氤氲，将晨光折射成一道七色的彩虹，正落在两人脚下，宛若踏虹而行，飘渺如仙。

    “你……叫什么名字？”莉姿垂目向下，不敢正视他的双眼。

    “吴凌烟。”

    “吴凌烟……”她轻轻念了一遍，说：“黑猫盗贼团，莉姿。”

    “怪不得你看起来……”吴凌烟只说了半句，沉吟不语。

    “看起来怎样？”莉姿心里一急，捂住面颊，生怕他是嫌弃自己脸上雀斑。

    “看起来就像一只小猫。”

    吴凌烟说完哈哈大笑，莉姿瞪了他一眼，亦莞尔而笑，她笑起来伶俐可爱，气质与邹可儿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想起邹可儿，吴凌烟笑声渐息，如鲠在喉，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粉色U盘，递给莉姿：“这是我朋友的遗物，送给你了。”剧斗之中，他一直保护着U盘不被击碎，为此受了不少不该受的伤。

    莉姿不接，问道：“你自己为什么不留着？”

    “我已替她报仇，留着徒增伤感。”

    “报仇……好，我收下。”

    怪不得黑色怪物对管理层如此执着，如此憎恨，想来他这位朋友，便是死在实验大楼手中。

    吴凌烟微微一笑：“多谢，后会有期。”

    莉姿点了点头，待快看不见他的身影时，才大声喊道：“记住！黑猫盗贼团欠你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