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失败作（2）

    被枪顶着脊梁的感觉并不好受，不幸的是，这已是吴凌烟一天之内第二次惨遭此劫，心下惴惴。自己固然死不足惜，但邹可儿之所以被带到这里可以说正是因他而起，若是不负责任地死了，可实在太对不起人家。

    何况他现在还不想死。方珏生死未卜，小仙势单力孤，作为猎人，当义不容辞。

    士兵将他带到一间宽敞的大厅，一踏进去便觉冷气刺骨，吴凌烟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说时迟那时快，后腿关节处又挨了一下枪托，一声痛呼，跪倒在地。

    两名被防护服包得严严实实的工作人员把他从地上拖起，丢在墙边空出来的床位上，吴凌烟低低骂了一句，撑起身子便欲下床，却觉双腿剧痛难忍，提不起半分力气，方知腿骨已被那一下打折，不由惊怒交集，破口大骂：“你们狗崽子想干嘛？”

    工作人员不答，按动按钮，几条束带从床上伸出，吴凌烟浑身一紧，再不能动弹，还想再骂几句，嘴里却也塞满了束带，骂出来的连自己都听不懂是什么。

    只见一名工作人员娴熟地将针头扎入他的颈部，并不疼痛，吴凌烟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液体流入体内的感觉，随后，他失去了对肢体的控制，仿佛躺在那里的是另一具无关之人的躯壳。

    第二针刺入时，效果又截然不同。

    这根针比先前的何止大了一倍，简直就像一根尖利的铁锥，针尖密密麻麻布满了微小的凹槽，令人一见之下，汗毛直竖。

    吴凌烟强忍着没有叫出声，第一针注射的麻醉药好生厉害，竟然保留了痛觉。

    直过了一柱香时分，针筒才被鲜血灌满，针尖拔出，在吴凌烟臂上留下斑斑血点，血珠欲滴还休地挂在上面，晶莹剔透，呈鲜红色。

    工作人员轻咦一声，忙不迭地把采集到的血液封装，一人捧着血样步履匆匆地离去，另一人看着吴凌烟若有所思，身体微微颤抖。

    他当然不会是因寒冷而颤抖，而是因为激动。

    毫无污秽，光彩夺目——冷原人竟然会流有如此纯净的血液，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此人身体里定然存有抗体，才能确保自身血液不被污秽之血染黑。如果把抗体提取出来研究推广，那……那……

    那击败渴血症或许不再只是个梦想。

    吴凌烟把他们的表现看在眼里，莫名其妙。他并没有关注过猎物和自己身上血液的细微不同，自然也不清楚体内悄然发生的变化，林小仙注入的魔血乃天下最优质、最凶猛的血液，不知不觉间已将吴凌烟自己的血液吞噬殆尽，这也是为何原本他自制的子弹打在毒蜂身上效果微乎其微，后来却能轻易击碎钟楼巨木的花蕾。

    换言之，此刻流淌在吴凌烟血管里的，已经不是他的血了。

    过不多时，离去那人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物。他同样也穿着防护服，生得甚高，体格干瘦，防护服软塌塌地趴在身上，滑稽可笑，另外两人却对他十分尊敬，当是身居高位。

    他凑到吴凌烟伤口处看了看，抹了一把血珠，竟打开头罩，张嘴舔了上去！

    吴凌烟深感恶心，喝血分明是冷原特产的陋习，怎么军方高层二话不说张口就喝，还当着在场这么多人的面？

    饮毕，他合上面罩，看不到神情如何。吴凌烟紧张地盘算着脱身之策，但这束带固定得颇为牢固，他手无兵刃，再加上麻药和骨折，想靠自己脱出不啻登天。

    瘦高个转头向那两人嘀咕了几句，声音极低，似乎用的是头罩里的无线电通讯装置。饶是吴凌烟拼命集中精神，也只听到了制冷机低沉的运作声。这个房间宽广而空旷，几乎每张床位上都躺着病人，那为什么竟会一片寂静？就算是医院重症室也不至如此。

    工作人员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一柄锋利的钻机毫无征兆地剖开了他的胸膛，吴凌烟一阵抽搐，死死咬住口中束带，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他们正在替他放血。

    血液通过钻机上的管道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机器终端立着的四个大输液瓶里，不一会便溢满瓶口。“我命休矣！”吴凌烟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半的血液惨遭抽走，视线越来越模糊，只觉离眼前的工作人员越发遥远。这已形成了一般意义上的失血过多，但他耐力奇强，竟硬撑着没有晕去。

    瘦高个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

    第二台机器的输液瓶也被灌满，然后是第三台。吴凌烟全身血液就这样被生生抽干，在近乎零度的低温中，疼痛和冻伤缓慢侵蚀着他的意识，而他偏偏又十分清醒，心下奇怪，大脑却仿佛也随着极寒停止了运作，无法分析，无法思考。

    人被抽干全身血液当然不能活命，但实验大楼的低温环境可以有效减缓生物体的新陈代谢，使吴凌烟的死亡速度慢于造血速度，是以一时未死。

    这样算来，其实还是林小仙救了他一命。如果没有融合魔血脱胎换骨，新陈代谢再慢，血液流干的刹那他也会是死人一个。

    十二瓶新鲜血样被送上传送带运走，吴凌烟一生中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他想要反抗，想起此刻邹可儿不知在承受什么折磨，便心急如焚。麻醉的药效渐渐消失了，身体却仍虚弱无力，他拼命动了动手指，视野内一片雪白，就此人事不知。

    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牢里，看到黑暗中的点点精光，吴凌烟大感宽慰。

    “我……我……”

    “别说话。”一人轻声说，听声音正是跟他打过一架的家伙，“恭喜你闯过了第一关，好好休息吧。”

    第一关？这形容不错。他笑了笑，忽觉体内燥热无比，宛如千万只虫蚁在五脏上咬啮，伸手欲抓，那人却扣住他的手腕，高叫：“抓不得！”

    “这是再生反应，你体内的血正在重生，现在去抓只会越来越难受！”

    “那什么时候才能抓？！”吴凌烟近乎咆哮，双臂交叉掐在肩头，呼吸粗重，显得颇为痛苦。

    那人冷冷地道：“你想死的时候。”

    他说这话倒不是危言耸听，血质再生原本就是一种极为罕见的能力，猎人的作战离不开血，有了血质再生，在猎杀过程中使用银制子弹便无后顾之忧，但是再生过程亦十分凶险，尤以第一次为最，一旦伸手抓挠，非但不会解决问题，反而会越抓越上瘾，直至把自己的皮肤抓烂。

    他本可以招呼狱友架住吴凌烟，但这样一来，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他仍然要抓。

    求人不如求己，猎人始终是一种独自行动的生物，猎杀中出现再生反应，可没人替你按住。所以必须要习惯。

    他并非什么善男信女、人生导师，如果吴凌烟不是跟他打了个平手，断然不会对他如此上心。

    其实，还不止平手。他使用了被改造过的能力，而对方却只是赤手空拳，从这一点上看自己就已经输了，往后也不用打了。

    他看着吴凌烟在地上翻滚挣扎，脸上潮红之色慢慢减退，心下一阵凄恻：实验大楼一关多年，猎人后辈中竟出现了这等人才，当真后生可畏……老了，真的老了。

    吴凌烟在痛苦中沉沉睡去，新生的血液终于为他的免疫系统所接受，此后再遇到这种情形，便会容易得多，直到真正同他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实验大楼D区，休息室。

    “长官请看，”一名工作人员双手捧着一沓厚纸，毕恭毕敬地呈上，“这是初步分析的结果。”

    被称作长官的人“嗯”了一声，此刻他已脱去了臃肿的防护服，瘦高的身材直似一根竹竿，脸色灰白枯槁，又想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他扫了一眼数据，淡淡地说：“解释一下。”

    工作人员心中一凛，早听说这位长官并非专业人士，他已经尽可能将报告写得浅显易懂，孰料还是没能让他明白，赶忙道：“简单来说，这血样与我们之前采集到的所有样本都不同，不只是颜色没有受到冷原污染，微观上，还能吞噬其他血液，甚至自身也会互相吞噬，如果把它用在疫苗研发上……”

    “够了。”长官手一挥，厚厚的资料平平飞出，整齐地落在桌上，“疫苗的事就不用你cao心了，上级怎么命令，你们就怎么做，别忘了当务之急，是‘摩西’。”

    “是！是！”工作人员连连点头，颈上滑过一滴冷汗。

    “这个人既然有这样的血，应该是很适合的材料吧。”

    “按理说是的，但……”

    “很好，那就去试。”

    “但单从血样其实并不能推出与‘摩西’的契合度。”他原本想说这句话，长官却没有给他机会，看长官态度，被打断似乎也是一种幸运……

    他行了一礼，快步离开休息室。

    摩西，以色列人伟大的王，最接近神的人。据说他曾接受神启，写下十诫，亲手触碰过神的约柜。摩西计划，则是脱胎于光之子，却明目张胆得多的邪恶计划，对，他私下里用了邪恶一词，因为除了名字，这项计划与那位引领万民穿越尼罗河、开疆裂土建立家园的王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它的最终目的，是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