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青梅如豆，柳叶似眉（2）

    红雾，又见红雾。看来花园里的红花是作为防御武器来培育的，虽然声势骇人，但把老鼠尸体丢进去与红雾接触后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可见充其量不过是作用于呼吸系统的有毒气体，孟昱带来的设备里恰好有两张防毒面具。

    无视红雾威胁后行进速度大大加快，偶尔遇上的零星教众根本不是吴凌烟的对手。这些人都是抑制不住嗜血渴望的冷原人，来此寻求治愈的希望，结果显而易见：根本没有什么治愈的可能性，一切都是一场骗局，吴凌烟不知道主教大人用了怎样的手法，但出现在教堂里的人体蜈蚣绝不可能是自然形成，因为血疫只会改变独立个体的形态特征，以自身为中枢强制cao纵一整个生物群落，完全不符合血疫的病理。更令人愤恨的是之后的演讲中主教大人对此只字未提，甚至将祸水导向外来者，自此冷原在吴凌烟心底最后的一点形象也轰然崩塌，饥渴得不到满足而发狂的人们含着意义不明的呢喃蹒跚扑来，他再没有心慈手软。

    “砰！”铁爪砸进视野内最后一个病患下腹，连同内脏一起搅得稀烂，吴凌烟厌恶地踢开尸体，问道：“真的没有可能治愈么？”

    “很遗憾，目前还没有。”提到此事孟昱满脸歉然，他对光之子计划的猝然放弃向来颇有微词，无奈血疫的负面影响实在太过恶劣，自己在组里又人微言轻，再加上负责人神秘失踪，整个项目成了一团浆糊，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而后，瘟疫呈几何式地爆发了。隔离永远比冒着生命危险去研发特效药来得快捷，“百眼”的遗失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尽管世界各国成立了专门的对策组织，但关键源头的缺失几乎断绝了研究的所有可能性，要想真正实现突破，承载血源的“百眼”必不可少。孟昱正是为此才亲赴险地。

    “看来这些家伙并不具备研究价值。”吴凌烟看着尸体说。

    “血液样本我已经采集过了，事实上现在不缺样本，患者体内的血细胞无时无刻不在改变，毫无规律可循。”

    吴凌烟点点头不再说话，如果计算无误两人此刻已身处钟楼。红雾越来越浓，脚下路况不知不觉间从石砖变为木质，不，与一般的实木地板不同，颜色是诡异的墨绿色，踩在上面相较地板来说过于粗糙，有点像百年老树的树皮，却又不似那般干涩。驻足细看，吴凌烟发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被他们当成过道的东西其实是一条巨大的藤蔓，这是真正的参天巨木，四处延伸的枝条搭成旋梯填满了整个钟楼，他们早已离开地面，由于道路平坦、能见度过低竟然迟迟没有察觉！

    难怪红雾如此浓重，这棵巨木极有可能就是花园里栽种的植株本体。遍布的藤条如蛇般钻进墙缝与钟楼完美融合，每一根藤条末端都盛放着一朵妖艳的红花，比鲜血更红的花蕊怪异地蠕动，源源不断吐出腥臭的毒雾，仿若将死之人的绝望呼吸。

    吴凌烟一爪劈向最近的一朵红花，娇嫩的花朵当然敌不过冰冷的利爪，花瓣散落一地，藤条断裂处留出汩汩鲜血。血？这树成精了？两人同时吓了一跳，教授赶紧把血液采集到第二个试管里，拍下照片。这一胆大妄为的举动似乎激怒了巨木，蔓藤一卷，朝着两只跳蚤轰然压下。吴凌烟挪步滑开，反手将铁爪钉进藤里，翻身跃到藤蔓之上，最后按动机括。爪尖在藤蔓里四散炸裂，污血沿着茎叶脉络流淌，与巨木本身血液相斥，引发严重的烧灼反应，被击中的藤蔓瞬间枯死，末端红花亦随之凋谢，阻碍视线的红雾又减少了一分。

    还有九朵。吴凌烟咬破指尖，将自己的血淋到爪上；生成新的爪尖至少需要十分钟，十分钟的真空期内他只能尽量引开巨木的注意力，毕竟教授的反应和体力弱于常人，如果藤蔓的袭击对象是他的话必然难逃一劫。

    “砰砰！”两枪连射，四发子弹换两朵红花。与吴凌烟想的一样，既然供给巨木存活的是血，那么就用不同于冷原人的魔血促生排异反应，以毒攻毒。皮糙rou厚的巨木对血之攻击果然颇为惧怕，饱含鲜血的水银子弹和热血浇铸的利爪都能对其造成有效杀伤。

    瞬间的判断力是猎人最重要的素养之一，怪兽从来不会给人停下来仔细思考对策的时间，

    如果不能在躲开第一击的刹那制定好作战计划，结局往往就是被紧随而至的第二击撕成碎片。最糟糕的是，这项能力永远无法通过实战经验来积累，因为不具备它的猎人都死了。

    再失两花的巨木狂暴了，它疯狂抽动着剩余藤蔓，巨大的震动使得孟昱站立不稳；仅存的红花闭拢花瓣，缩进枝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丑陋的人头：满脸浴血，没有瞳孔，像被剥去头皮的死囚发出震天惨号。

    “这是什么东西？！”吴凌烟强忍恶心，甩出铁爪缠住最近的一根藤蔓，凌空“飞”起。爪尖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毫不犹豫地将五指钉入人头，然而那没有瞳孔的头颅却像看到了吴凌烟的动作，微微一扭避开了致命一击，吴凌烟化直刺为横扫，也仅仅是在头颅脸上留下五道抓痕。

    头颅嘲弄似的咧嘴大笑，一团血痰激射而出，吴凌烟横爪当胸，整个身子还是被震飞足足三米，后续而至的血痰封住了所有去路，尽管吴凌烟反应并不算慢，但在短短的几秒之内兼顾稳住身形和避开血痰是不可能的。他故技重施，借助铁爪甩出的长度极速爬升，勉强逃出了血痰包绕的是非之地，只觉右腿一阵刺痛，宛如万根钢针同时扎进皮rou，在筋络里四处乱串。

    吴凌烟倒抽了一口凉气，无暇顾及伤势，他逃到了离人头相对最远的一根藤蔓上，紧张地思索着对策。很显然他错估了对手的能力，原本以为植物只会任人宰割，孰料那根根藤蔓却灵敏异常，丝毫不亚于同等体型的动物，再辅以那令人作呕的人头远程支援，使得这个敌人变得前所未有地棘手。要逃跑也不是不可能，问题是无从判断他们现在离钟楼顶端还有多远，放眼望去尽是墨绿色的植株和扩散的红雾，通往主教大人的出口既可能近在咫尺，亦能远在天边，而且就算他逃得了，教授呢？方珏看到只剩下他一个做何感想？

    即使是游离于法度外的猎人，也有不得不背负的责任。

    熬过第二波血痰轰炸，吴凌烟基本摸透了头颅的攻击模式，血痰的制造需要时间，从喷吐完毕到再度喷吐有16秒的延迟，他趁机攀到下方生有人头的藤蔓上，右爪迅速而顺畅地深入敌后，穿过光滑柔软的脑干，黑红的液体喷薄狂涌，吴凌烟莫名地感到一阵快意，同猎杀人体蜈蚣时不同，此刻的他不必有丝毫的负罪感和道德心来缚手缚脚，在他眼前兴风作浪的是一株丑恶狰狞的植物、一头违背自然法则的怪兽，这样的存在注定该被肃清。头颅惨叫着化作脓血灰飞烟灭，吴凌烟借着连接铁爪的钢索在藤蔓间飘来荡去，纷飞的血痰有好几次都堪堪从身边擦过，宛如暴风雨中迎风直上的海燕。所有的猎人工具都不局限于它们展露出的样子，吴凌烟对这把铁爪的使用越发轻车熟路，铁爪也很高兴接纳自己的新一任主人，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始，它真正的力量仍封存在血迹斑斑的五指之内，等待着被彻底解放的那一天。

    教授屏息凝神地看着吴凌烟表演，尽管躲在几乎绝对不会被殃及的角落，仍心跳加速。这是他第四次观察吴凌烟的战斗，猎人的身体素质竟如此超乎想像，如果不是全身细胞受到活化根本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水准，光之子计划果然是正确的，人若拥有了这样的力量，人定胜天也将不再是一句苍白的口号。

    星野禾火太短视了，不仅看不到可能性，还缺乏承担责任的气量。光之子计划固然不可能重启，但孟昱已不再遗憾，因为他发现了更好的代替品。

    血rou模糊的头颅一一爆裂，巨木彻底失去了抵抗能力，墨绿色的藤蔓死蛆般垂下，红雾散去钟声响起，对击败巨木的猎人献上最热烈的颂迎。

    “先别急着摘面具！”见吴凌烟忙不迭地开始撕扯头上的面具，教授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厉声阻止，“还没完全散尽。”“啊，抱歉。”吴凌烟颤巍巍地坐倒，握在手里的金属瓶又塞了回去，“对付这么个大块头……还是不习惯啊。”他说起话来断断续续，似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孟昱无从看到他面具下的脸，但见他右腿已高高肿起，密密麻麻的血点让人不寒而栗。

    “恕我冒昧，那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这个？嘿嘿……嘿嘿呵呵呵呵……”吴凌烟发出一阵诡异的轻笑，把金属瓶晃得咕咚作响，“你竟然还不知道？这里面装的东西可不得了，但愿你不要用到才好。”

    “所以这究竟是……”

    吴凌烟不答，待空气中看不到一丁点红色后，扔下面具，推开金属瓶的瓶盖，猩红之血清可见底。无视教授脸上的惊骇，他将瓶中鲜血一饮而尽，面色满足而狰狞，一滴血珠沿着嘴角迤行，宛若西方神怪传说中的吸血鬼。“舒服多了。”吴凌烟伸展了下右腿，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原本触目惊心的伤痕就在孟昱眼皮底下痊愈了！

    这简直就是奇迹，瓶子里装的毫无疑问是血，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输血疗法起源于中世纪西欧，当时的医生颇为开创性地将羊血注入小男孩体内，结果自然不言而喻；数百年的科技变迁早已摒弃了这种蒙昧的医疗方式，眼下吴凌烟展示给他的，却远比倾注羊血更原始，更粗暴——口服，而且，出乎意料地有效。

    冷原人以血为酒，难道原因就在于此？

    “放心吧，并不是所有人的血都有这效果。”吴凌烟一眼看穿了孟昱心底的想法，不无得色地道：“这叫做魔血。”

    “魔……血？”

    “对，现存世上最稀有、最神奇、最纯净的远古血脉，凝聚数十代人努力诞下的心血结晶，不为世俗伦理所容的禁忌之血；包容一切，侵蚀一切，任何非致命伤都能强行治愈，代价是终身不能断血——所以我是不会让你们拿去研究的。”

    终身不能断血，这跟罹患渴血症还有什么区别？猎人与猎物的界限又在何处？孟昱悚惧地注视着眼前年轻的猎手，冷汗涔涔：“你好像乐在其中。”“没办法。”吴凌烟咧嘴一笑，似乎完全没把这可怕的副作用放在心上，“毕竟我还没活够呢。”

    孟昱语塞，摘下面具最先嗅到的是遮天蔽日的血腥味；不止是吴凌烟的金属瓶，巨木延展之处血气逼人，光芒自钟楼最高层倾泻而下，照亮通往主教大人的最后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