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光之子（1）

    “要敬畏啊，敬畏布满诸神之血的宇宙天空。”

    自渴血症蔓延开来，人类的历史就全变了。

    阳光下的城市依然光鲜亮丽高耸入云，冷硬的柏油路上依然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天空依然是同一片或白或蓝的天空。

    被无可逆转地彻底改变的，是深潜于阳光触及不到的地方、某些不可告人的东西。是从亘古的过去就一直存在的，无尽的饥渴。

    一切的开端都源于那个不知所谓的计划，当然在那时没有人会如此评价它，而是极尽溢美之能事，“人类进化的未来”、“宇宙革新之门”、“超越革命”等让人羞于启齿的称呼层出不穷，而最终敲定的代号，唤作“光之子”。

    21世纪初叶，日本科学家星野禾火在太平洋龙三角挖出了一件奇特的艺术品。说它是艺术品可能并不贴切，那是一座长约两米、三人宽的雕像，最上层的部分严重风化且长满了青苔，基本上已看不出原本的造型，仅仅留下一个巨大的、半椭圆形的球体——那大概是脑袋，上面坑坑洼洼全是凹洞，每个凹洞里都镶嵌着一颗灰白的眼球，隙间生有不规则的刚毛；连接脑袋与身体的是三条触须状的脖颈，而从三条脖颈各自延伸出去的躯体则更加骇人：它们像疯长的藤蔓植物一样缠绕在一起，扭曲程度甚至让思维最缜密的人看了都无法将其分开。这个畸形的组合体构成了雕塑的身躯和尾巴，六条节肢动物的长腿仿佛破体而出般突兀地连在身上，简直就像造物主心血来潮胡乱拼凑的失败之作。

    而这还远非这件艺术品的全部，栩栩如生的异形趴在地上，头部高仰，连体内的血管都被刻画得极为清晰，其中十条更是伸出体外，与十个跪倒的、嘴巴大张的明显是人类的生物相连，血管生生插入这些人嘴里，透着几分阴森森的邪气。最不可思议的是，历经万年的漫长时光，条条可憎管道中的液体仍在缓缓地流淌着、蠕动着。

    是的，血管里保存完好的血液几乎摧毁了星野禾火的世界观，他将雕塑整个运回日本，研究结果令人振奋：地球上没有任何已知的石材与构成雕塑的暗蓝色石块相吻合。那些神秘的血液更是令所有科学家束手无策；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更不知道血液为何会在龙三角气候恶劣的荒岛上长达万年仍保持液态。

    对星野来说，这都不重要，甚至连雕塑中的生物也不重要，他所关注的是新的可能性。

    以患有癌症的小白鼠为素材注入该种血液，取得的效果是喜人的：所有受血个体体内的癌细胞都在24小时内消灭殆尽，并且在后续观察中，与同类相比它们的精力呈几何提高，没有表现出任何排异反应。

    星野禾火被彻底震惊了，继而是一阵不可名状的狂喜；此情此景，称之为奇迹也不为过。他的实验对象很快便不再满足于小白鼠，取而代之的是山羊、黑猩猩等高级哺乳动物，乃至于人。

    一切都在秘密地进行，最先接受血疗的是一群被医学界宣判死刑、对生活失去希望的人，而奇迹，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度发生。

    实验大获成功，龙三角的神秘血液不仅能够跨越种族的隔阂消灭癌细胞，还能大幅提高身体机能。一夜之间，星野禾火名声大噪。他并没有对外公布具体的治疗方法，因为他知道一旦公开必定会为舆论所不容，而是声称发明了一种新药，该药的首要作用是抗癌，却又绝不止于抗癌；星野的最终目的，是实现全人类的进化。

    光之子计划——引导人类步入未来的希望之光，正是他星野禾火。

    但计划的顺利实现面临着两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首当其冲的便是血液的量产。

    众所周知龙三角不是什么良善去处，且不说那里是否还有别的储血雕塑，就算真的有，大规模挖掘也是不可能的。喜怒无常的风暴和海浪无情守卫着海岛下深埋的秘密，随时准备着将胆敢闯入的愚者撕成碎片。

    星野并不保证自己有第二次全身而退的运气，因此必须另辟蹊径。

    第二个问题则是来自外界的阻挠。强效抗癌药的问世严重影响了某些人的既得利益，他们不希望星野继续研究下去，或威胁或排挤，试图将光之子计划扼杀在摇篮中。讽刺的是，其中给星野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却并非医学界人士，而是一个自称微光隐修会的团体。

    “我们会为你提供血样，但请你就此罢手，可以吗？”当那个身穿灰色风衣戴宽大礼帽的修士在他的办公室轻描淡写地抛下这句话时，星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不速之客。此人一手提灯一手拄杖，面色苍白，人高马大，算上帽子足有两米，站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有如顶天立地；粗壮的脖颈上还挂着一个小巧的铃铛，显得极为滑稽可笑。星野知道伦敦大瘟疫时期神职人员都会通过挂铃铛拿提灯来昭示自己的身份，问题是现在是21世纪，并没有任何疫病流行。

    “你是……”

    “微光隐修会，但你不必太在意我们。”

    微光……隐修会，闻所未闻的组织。他们不但洞悉抗癌药的真相，居然还要为星野提供血样？

    “什么血样？”星野小心翼翼地确认道。

    “博士说笑了，当然是你需要的血样了。不，与其说是需要，倒不如说是渴求吧？”不速之客悠闲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杖，语速之慢、语气之轻仿若唱诗班低吟圣歌。

    星野浑身巨震，提供那种神秘血液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可如果不能拿来进行实验又有什么意义呢？而且，微光隐修会，他们到底对血液了解多少？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绝对比星野禾火要多得多。

    那他们为什么不用来治疗癌症？

    星野心中一寒，面前的修士敏锐地捕捉到他表情的变化，淡淡地续道：“如何？你意识到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自己不用它来进行实验！”星野激动地叫了起来，语音微微发颤。

    “我只能奉劝你，不要对不了解的事物追寻太深。”

    “怎么可能啊……你们知道这对人类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正是因为知道我们才要阻止你，但看起来，你是执意不肯配合了。”

    “很抱歉，是的。你们要怎样，杀人灭口？”

    “不，”修士轻轻摇头：“只是希望届时你能承担起代价。”

    说完他便推门消失在黑暗的街道中，星野目送他远去，心里空荡荡的惆怅莫名。

    不要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追寻太深——修士的警告在星野耳边挥之不去。确实他对血液一无所知，日本没有任何神话传说中提及过那样的怪物，通过血管直接汲取怪物的血液也的确过于惊悚；但它对癌细胞的疗效有目共睹，而且是革命性的、爆炸般的效果，是以人类现在的科技水平远远达不到的奇效！更何况，人生来不就是为了探索而存在的吗？既然一无所知，努力去搞清楚就可以了；就像地球之于人类，就像宇宙之于人类。

    挂钟指向凌晨一点，然而星野毫无睡意，他努力说服自己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浩瀚的黑夜如死一般寂静，唯有街道上隐隐传来不祥的咝咝声，让他没来由的背脊发凉。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声音竟然渐渐靠近了；有如几千条毒蛇一齐吐信，又如某种巨大的爬行类肚皮擦过地面，最后在星野门外化成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是谁？”

    “……”

    外面模模糊糊地应了一下，听上去似乎是个女声，但马上便没了声息，连敲门声都变得断断续续，仿佛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

    星野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咬牙打开房门，迎面撞入怀里的身影令他大吃一惊：

    “巫女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