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皇城盛宴
如雪的香腮上一缕青丝抚过,被细细描绘过的眉眼妩媚如丝,单无双看着铜镜中风华依旧的女人,将发丝拢到了耳后。 “雪滴,从扬州到京城,你跟我那么多年,可觉得我有什么变化?” 雪滴和君影从单无双入宫起就一直跟着她,在这永无出路的宫中沉浮煎熬,如今已经走到了尽头,眼前却还是一片看不到底的黑暗。 雪滴闻言一笑,“您还是当年的模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所熟悉的那个胆小怯懦的小姐变得冰冷坚硬,那双似柔软纤细的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而她的笑容,也从清澈干净变得总是带着一丝残忍的味道。 “脸看起来好像是,这里,”单无双指指自己的胸膛,“早就变了。世间女子大多爱惜自己的容颜如命,可是每次看到我的脸,我就恨不得用刀划破它。” 用最锋利的刀从脸上划过,像割开一匹上好的丝绸那样,让血从里面流淌出来。 雪滴手一颤,“太后……” “扬州的琼花,我已经十几年没有看见过了。” “先帝知道太后您喜爱琼花,所以才特地为您造了琼花台。” 单无双微闭着眼睛,仿佛看到多年以前爱穿绿色罗裙的少女在琼花树下笑意嫣然的模样,“琼花台的琼花开了,可是这宫里的花鲜艳明媚都为讨好,哪里比得上扬州小巷里生的好。” “太后说的是,就连人也是如此。”雪滴知道她想说什么。 “走吧,为温絜将军接风洗尘的盛宴,哀家可不能怠慢了。” “太后说笑了,这已经是给了温将军天大的面子了。” “他可不是普通的将军,是先帝亲封镇国将军。” 在西北一躲就是那么多年,如今他在西北的势力可是让我至今都动不了他分毫。 温熙跟温煦落座在温絜的下位,对面便是冯相跟秦子木,冯相下边一位是苏侯跟夫人,还有一直低头饮酒的苏清诚。 温熙低着头不理会助兴的歌舞,温煦笑着给他倒了杯酒,“吾弟,这美色当前你怎么也不抬眼看看啊?”。 “着颜色越是鲜艳的蛇越是剧毒无比,吾兄,你也少看几眼。” “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你若是被咬一口就会明白。对面那人看着眼生啊,冯相什么时候老树开花得了个儿子了?” 温煦往对面看了一眼,秦子木的视线正好移到他身上,他的目光平淡如水。 “他可不是冯相的儿子。” 充满了脂粉味的宫廷舞蹈撤去,觉得索然无味而低头只管与温絜对饮的皇帝萧瑀忽闻一阵鼓点声,那鼓声悲壮雄奇,震得人心激荡。 温煦也不由得多往击鼓的女子那边看了几眼。 她一身黑色劲装,腰间一条红色丝带随她的动作起舞,如水波荡漾。鼓点越来越密,她旋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似千军万马奔腾呼啸,刀剑相接,战旗飘摇。 不止温煦,连温絜都神色凝重起来了。 忽然鼓声戛然而止,那女子一个潇洒的收势动作后跪倒在地上。 “小女苏婉仪,见过皇上太后。” 苏婉仪果然来了,也果然成功地引起了傀儡皇帝萧瑀的注意。 单无双先于萧瑀开口,“苏婉仪?可是苏侯家的大小姐?” “回太后,正是小女。”不卑不亢,声调沉稳。 “京中传言果真不虚,苏家嫡小姐国色天香,见之忘俗。皇帝,你怎么看?” 早就听说苏家大小姐苏婉仪颇有她年轻时的风范,但是她没有想到她竟然学会了自己当年初入宫时为先帝所献的技艺。 “当得起国色天香四个字。” 萧瑀脸上的疲惫之色一扫而光,眼前的人身段玲珑,活色生香,怎能不让他生起几分兴趣。 单无双对身后的君影低语了几句,并给苏婉仪赐了坐。 “老臣这里敬温将军一杯。” 冯相起身敬酒,秦子木顺势起身扶了他一把。 单无双捕捉到那似曾相识的眉眼,目光落到乔渊身上,又落到苏婉仪身上,来回了几趟。 萧瑀问,“冯相身后是谁,朕似乎没有见过啊。” “回禀皇上,此人是老臣的学生,这孩子命苦,自小被父母抛弃,所幸得一大夫抚养至今,谁料不久前那大夫驾鹤归西,老臣见这孩子聪颖过人又身世可怜,便收在门下,为老臣关门弟子。” 听他这样说,单无双不由得用手摸了摸嵌红色宝石的护甲。“是么,倒是可怜见的,哀家看,他是跟乔世子有几分相似啊。” 乔琛闻言也细细地打量起了对面的人。 岂止是有几分相似啊,撇开个子不看简直有八分相似,乔琛侧过脸去看乔渊,乔渊显然也是没想到,但很快有了应答。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没想到岳丈的关门弟子竟然跟琛儿如此相似。” 冯相笑着点头,“左不过是见这孩子无父无母身世可怜,说来也是缘分,这孩子竟跟琛儿如此相似,简直像一对亲兄弟。” 无父无母…… 坐在乔渊身旁的冯若依看秦子木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探究。 温煦跟温熙事不关己只管喝酒,只要单太后对乔渊起了疑心,他们之间出现嫌隙,今天就不算白来了。 苏婉仪抬头正迎上单无双一双了无波澜的眼睛,却似乎能刺穿人心底。 她捏着茶杯的纤纤十指几乎沁出了汗。 思虑再三,她盈盈走到萧瑀面前徐徐拜倒。 “小女可否向皇上太后求一恩典。” “哦?你今日的表演确实经验,”萧瑀问,“但可与否,还是得看这个恩典你当不当得起了。” 苏婉仪神色镇定如常,“小女自小对表哥温煦情根深种,奈何表哥跟家中小妹已有婚约,如今表哥好了小妹却香消玉殒,小妹生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未来夫婿,小女每每想起小妹都觉悲痛难当,如今小女斗胆请求皇上为小女和温煦表哥赐婚,照顾表哥终生,以告慰小妹在天之灵。” 说完再拜。 温煦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招,看样子苏家还没有跟太后说起关于她女儿的事情,这样一来就洗清了苏家想假冒的嫌疑,无论自己愿或者不愿,结果都是一样的。
萧瑀的目光转向温煦,“若真如此,这当是一桩美事,温将军意下如何?” 温絜只得起身,“苏家二小姐跟犬子情投意合,未料到三小姐突然香消玉殒,此事老臣也做不得主,还得看犬子的意思。” 温煦看看温熙,又看了看正盯着他的秦子木,起身朝萧瑀行礼,“回皇上的话,我与婉柔表妹自小情投意合,我曾发誓非卿不娶,如今她尸骨未寒,我断不能另行婚配,望皇上明察。” 温熙知道,永远大义凛然的兄长又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表哥跟小妹并未成亲,若是表哥觉得这样对不起小妹,”苏婉仪深深地看温煦一眼,“婉仪愿意等。” 说的如此情深意重,真想叫秦含笑那个没心肝的来听听。 单无双的眼里露出几分赞赏,“苏家小姐誉满京城,跟温将军长子看来也般配,既然三小姐已逝,就由哀家做主将苏家大小姐许配给温将军长子。入夏前完婚,皇帝看可好?” 萧瑀虽然有心想让苏婉仪入后宫,但单无双的意思他向来是不会忤逆的。 “母后所言甚是。” 温煦知道就算说破了天单无双也不会给他“为苏婉柔守孝”的机会,只得应承了下来。 温熙觉得不可思议,“你不是对苏婉仪无意吗?” “就算我说了不愿,谁会在意我愿不愿?”温煦的目光又落到了从头到尾未发一言的苏清诚身上。 看起来,有人比他还应该烦躁一些。 难道像含笑说说,他真的钟情于林麒? 怎么多人里,只有温煦知道,坐姿端正的苏清诚的意识已经开始微醺。 他是真的不愿娶一个素昧蒙面的女子与之共度一生,可是林麒对他越来越疏远的态度叫他心寒,麒儿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叫他看不懂,多年的好友难道就这样分道扬镳,再无瓜葛了吗? 呵,瓜葛,两个男子说瓜葛这回事,苏清诚觉得自己魔障了。 这点交情,谁在乎啊?也就他一直混混沌沌看不清,人家根本什么都不愿意让他知道。 这场各怀心事的宴席结束后,秦子木坐在马车上打开了蜡丸,纸条上歪歪扭扭写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秦子木记得这是以前跟含笑一起卖草药时含笑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都来看都来瞧,上好的药材便宜买了啊……” 每次含笑说起这段话,秦子木就觉得好笑,哪里有人这样买草药啊。可是含笑会跟他说,“这叫推销,你懂不懂?咱们的药材再好别人也不知道啊,所以一定要先让别人知道咱们的药材有多好,而且价廉物美他们才会掏钱来买。” 秦子木低头一笑,将纸条收好。 含笑,最终还是回来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