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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徒劳无功

    “我不信那是你没有说实话。”

    温煦回想起含笑跟他说话时大多漫不经心,这样的话不信也罢。

    “谁说不是实话?我是爱开玩笑没错,可是不代表我就不会说实话。”

    含笑还想说什么时,老大夫端着熬好的药在外叫温煦,温煦看了被已经到了喉间的话给噎到了的样子,也觉得好笑。

    从老大夫手里接过汤药,温煦坐到了床边,把勺子拿在看了又看,问含笑,“你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含笑瞅瞅自己的手,义正言辞,“大侠想喂我就直接喂好了,何必多此一问,我是不会拒绝的。”

    温煦把汤药放到嘴边吹冷,再喂到含笑的唇边,“张嘴。”

    含笑张嘴喝了,一张笑脸顿时变成了一团揉皱的纸,这苦得简直是入心入肺。

    “待会喝完了,你想说什么记得接着说,我可等着听的。”温煦又喂了第二口到她的唇边。

    “你还是直接把整碗喂给我吧,这样一口一口的实在是酷刑。”

    “不想要我喂你是吧?”

    “不是。”

    “那就喝。”

    含笑无法,直的乖乖一口一口地喝下了整碗的浓稠药汤,最后苦得眼眶都红了一圈。

    这人定是上天派来整我的。

    温煦把药碗到桌上的托盘里,回过身饶有兴趣地看着含笑,“接着说啊,你什么时候说的是真的,什么时候又是假的?”

    “大侠,你这样出来还夜不归宿,会不会挨军棍啊?”含笑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左顾右盼地想着怎么才能把这个话题给回避过去。

    “打不死的,不用你担心,况且,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过来的。”

    从小到大么?含笑眼睛瞬间亮了,看她两眼放光的样子,温煦只得装作看不懂的样子暗叹你对那个傻子的执念还真是深重。

    他忽然就很想,告诉她那个她一直疑惑着却因为自己的刻意回避,而绝口不提的往事。

    “你想知道温煦是怎么傻的吗?”

    含笑当然想知道,可是大侠他绝口不提,含笑也只能一直压着。

    “想。”

    这件事直觉上跟苏婉柔会有很大关系,虽然她不是本人但也不排斥了解一下事情的真相,何况,这件事,也或许关系着大侠。

    “跟你说了也无妨,你迟早都是会知道的。永安八年,当今圣上为单太后千秋节宴请百官,为表对击败氏国的温将军的重视,单太后特地允许他携将军夫人及幼子温煦温熙进宫祝寿。单太后的意图明显就是想拉拢温将军,谁知席间......”

    谁知席间一向好动的温煦因为第一次来到皇宫好奇,悄悄地绕开所有宫女太监的视线跑到了不远处的琼花台去玩。琼花台是先帝为单太后所建,单太后是镇国公远亲,家住扬州。为解当时还是贵妃的单无双的乡愁,先帝在宫中建造琼花台,让能工巧匠在其中种植琼花。

    时值五月,琼花开得正好,但是月白风清,满树花开,月下花盘晶莹剔透,京中长大的温煦从未见过开如此繁茂的琼花,他借着月光手脚麻利地爬上树,想摘一朵带回去。

    正当他够到了琼花准备摘下时,却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自己是偷跑出来的,被人抓到就坏了,温煦赶紧敛了声息待在树上一动不动。

    “君影,雪滴,你们先下去吧,不要让其他人靠近。哀家要在这里跟先帝说几句话。”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清冷悦耳,听不出悲喜。但是她自称“哀家”,便只能是单太后了。

    温煦将琼花繁茂的花叶轻轻拨到一边往下看了看,身着华服的单太后在树下几度徘徊,伸手抚摸着一颗琼花树粗糙的树皮,神情专注,眼底似有暗流涌动。

    原来传说先帝和太后情深似海是真的?温煦看着单无双失神的模样,心想先帝若是得知九泉之下大概也能瞑目了。

    “你出来吧。”

    忽然听闻单无双出声,温煦心中大骇,被太后亲自抓住下场会如何?他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回家之后一顿板子是免不了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上次因为偷偷跑出去找小表妹玩而挨了一顿好打的屁股,这里似乎还隐隐作痛着。

    没等他自己现身认罪,树下,走出来一个身形修长容貌清俊无比的男子,他默默地看着单无双,毫不遮掩他眼里的惊诧之意。“原来,你还记得这里......”

    乔渊!因拥护新帝登基护国有功而被封为镇国公的乔渊!

    温煦的眼睛蓦然睁大了。

    “怎会不记得?”单无双是扬州人士,由于出生书香门第所以气质温婉却始终带着一丝疏离和漠然,先帝在时曾有人赞她艳若桃花却冷若冰霜,这样的冷美人此刻粲然一笑,那月色仿佛都惨白了几分,“反而是你,竟会记得这里。”

    “双儿,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似乎是要拼了命才能将要拥眼前的人入怀的冲动给压制下来,乔渊的声音很是沉重。

    单无双看他上前一步,低着头往后退了退,又慢慢上前,抬头看着乔渊。

    “你老多了。”

    明明这个女人年纪不大,说出的话却似饱含沧桑。

    乔渊笑着摸了摸自己鬓角的几丝华发,如太息一般,“我是老了,你却还是当年的模样。”

    单无双也伸手去触那些在月下越发显眼的白发,这个辰国最尊贵的女人,妆容精致的脸上竟露出了少女般纯粹的笑容。“很好,看来你过得不算太好。”

    温煦觉得身上越来越冷,一是风真的很大,二是镇国公竟然跟太后有私情!这万一被他们发现自己必死无疑!

    乔渊抓住了单无双的手,也笑了,“你还是这样......”

    单无双抽回自己的手,嵌红宝石的金丝护甲在月下光芒晶亮夺目,“我怕你有了京城第一美女冯若依和小世子就把我和含笑给忘记了。”

    温煦知道,冯若依是冯相的女儿,京城久负盛名的第一美女,她跟乔渊有个儿子叫乔琛,刚被立为世子。不过这个含笑......是个什么人?

    “我当年为何区冯若依你也不是不明白,何苦为这事吃醋呢?她在我心里不及你一半,琛儿也不及含笑的一半,只可惜我从未见过那个孩子。”

    单看字面意思这话说的真是轻佻,可是从乔渊嘴里说出来分外苍凉。

    单无双低头沉吟片刻,刚刚轻盈娇俏的少女神色褪尽,“先皇在时我未生出一子半女,先皇刚驾崩我便有了身孕,只得前往梵音寺称为先帝诵经超度,为国祈福,后拼了命生下含笑,还未来得及看看她......她便被人送走了......”

    “她如今在哪里?”

    单无双满脸的迷惘,仿佛刚才的回忆令她痛苦异常般转过了头,“我没有问起过她的下落,既是孽障,又何必再去过问。”

    听到这里,温煦的手越发地凉了,他抓着树枝的手心里全是冷汗。面对面的人看不见的东西,他看出来了,这两个人都在演戏给对方看,乔渊一直负手而立,就在刚才他的两只手握紧,而单无双背对着乔渊时,有一瞬竟然在冷冷地笑。

    忽然,一束洁白的琼花落地,单无双和乔渊同时看向了温煦所在的那棵树。

    温煦知道躲不过去了,一时疏忽没拿好的那束小小的琼花成了他的催命符,事到如今,他只能赌一赌单无双想要拉拢温絜定然不会在宫里对他的大儿子下杀手。

    他假装从树上跌落下去,装作不省人事的模样。

    他没有猜错,单无双不会杀了他,但是却以治伤为名让秦川给了他一碗能让人神志不清状同痴儿的汤药。

    “含笑......”含笑听完有些诧异,“那个孩子叫含笑?”

    “你就是那个在梵音寺出生后被秦川送到苏家养育的孩子,含笑不是你的小名,是大名。秦川带你到云雾山是单无双的意思,想要你命的人,是你的亲生父亲,乔渊。苏家和早有秦川勾结意图让苏婉仪代替你进宫,不过......有我在,他们没能杀了你。含笑,你还想听吗?”

    含笑愣愣地看着温煦,忽然觉得这个世界荒唐透顶。

    全是欺骗和算计,唯一一个没有骗她的竟然是那次差点把她掐死的铁拐李......她果然是个孽种......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不是她.......我也骗了其他人......”含笑的声音在发抖。

    “含笑,”温煦轻轻拍着她的背,“别害怕。不管你是不是她,现在,你都已经不是了。”

    含笑抱着双腿蜷成了小小的一堆,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你什么时候好的?”

    “我确实傻了一段时间,”面对她突如其来的防备,温煦起身,不再看她,“治好我的人是林麒的二叔,你知道的他已经死了,他的死可能跟治好我也有点关系。”

    “你都不会愧疚吗?”含笑脸色变得失了血般惨白。

    本来温和的眼神渐渐变得锋锐,“我为何要愧疚?各取所需而已。林家需要温家的庇护,他一个人换整个林家,难道还不够?”

    含笑把头埋得很低很低,长长的头发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

    温煦看她这个样子,握紧的手,松开,又再握紧。上前,以微不可查的力度替含笑把头发抚到耳后。

    含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做完这个动作,眼里灰蒙蒙的一片,像西北总是混混沌沌的天空。

    最后仍是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