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流水浮灯
对于含笑落水而亡一事苏清诚其实是不太相信的,因为麒儿莫名的受伤,还有小妹出事后就逃跑的那两个小丫头,他竟然用尽了各种办法都没能把她们找出来,当初介绍这两个丫头给他的婆子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事实在蹊跷。 河面细碎的红色光点闪烁不定,林麒先苏清诚一步将灯放到了河中,水面风过,一个回旋将莲花灯翻了个面,苏清诚看到莲花的五瓣上,是三个名字,不过还不足以让他看清楚字形如何。 不过就算看不清也能猜到,苏清诚心里一暖,走到他身边蹲下,放走自己那一盏河灯之前还特地将上面的字给林麒看了一眼。 “当真rou麻。”林麒说道。 “莫非我平日里不是这样叫你的?你要是觉得吃亏,也可以像我娘小时候那样叫我——诚儿。” 苏清诚将“诚儿”两个字用重音读得林麒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也算是明白秦含笑那性格到底是像谁了,同是一个爹娘生的,苏清诚跟秦含笑,还有苏婉仪在外人面前差距还不算大,这私下里确是一个天一个地。 当然,苏清诚和秦含笑是地。 “含笑有你这样的大哥,难怪会那样。” “让小妹变成那样的人可不是我,是她的小师父秦子木。” 小妹提起秦子木的时候不多,可是秦子木对她的好苏清诚是可以感受得到的,如果说小时候她只是不爱念书性子散漫,大了却是野得再不受管教了。 他们在说着这话时,对岸一个穿着青衫,身形清瘦修长的少年听闻“秦子木”三个字,本欲离开却住了脚,抬眼往这边看了过来。 两岸相距不远,苏清诚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个少年那剪纸画般明晰秀丽的侧脸,愣住了。 那少年也似乎是认出了他,捧着本来要放的祈福河灯转身就走。 秦子木,是秦子木。 他居然回来了! “你别走!”苏清诚看他就要混入人群中不见了,急的抬脚就追了上去,然而他没有意识到这是在岸边,一脚踩空,当然也就无可避免地掉到了河里。哗啦一声,惊得周围出来看除夕灯火的人全围了上来看变成落汤鸡的苏家大少爷。 等他浮出水面一看,那抹修长的青色身影早就不见了。 苏清诚会水,只是这天寒地冻的掉到水里的滋味,简直如无数根针生生刺在身上,冻得人难以舒展四肢。 林麒把苏清诚拉上来,见他还看着对岸在发呆,问道,“你不会是被冻傻了吧?还是被对岸哪个美人给勾走了魂?看来得给你配上一剂治傻病的药才好。” 苏清诚完全是紧咬着牙关才没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打起寒颤,等到林麒将他带回药铺里生起炉子换了一身林麒放在店内的衣服,他那冻得发紫发白的脸上才稍稍有点除了冷之外的表情。 “我刚才确实看到了一个美人。”苏清诚哆哆嗦嗦地说。 林麒闻言转身欲走,苏清诚结结巴巴地赶紧把后面的话补完——“是秦子木。” “秦川唯一的弟子?含笑的师父?” “对,”苏清诚倒了杯热茶灌下,总算舌头可以捋直了,“我刚刚看到的人一定是他,不过他无亲无故的怎么会到京城来?” “是听说含笑的事情所以回来祭奠含笑吧。” 林麒不动声色地又给他倒了杯茶。不知不觉,他已经能在苏清诚面前将谎言说得如此流畅,林麒自嘲道。 “如果可以找到他,我想请他来铺子里,他无亲无故也不知怎么过活。”苏清诚难得善心大发却迎上了林麒惊诧的眼神。 “苏家大少爷什么时候换了副心肠了?” 让秦子木平平安安的,可是小妹一直以来的心愿,如今她去了,他自然相帮她完成最后的心愿。“麒儿你这样可不厚道,我什么时候心肠不好了?” 紫川找到秦子木的时候,他手捧着未放的莲花灯一个人走在灯火通明却寂寥无人的街道上,身后一片灯火辉煌,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手里的灯上写着“含笑”二字。 那一身青衫翻飞,孤寂得像游离世间的一缕幽魂。 “公子,您怎么出来了?河边风大还是赶紧跟婢子回去吧。” “紫川,我见到了苏清诚。”子木的声音不悲不喜,大喜大悲都已经过去了,他现在,几乎想象不出还能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再起波澜。 “苏家大少爷人还不错,对我们也算和气。公子有跟他说什么吗?”紫川紧盯着秦子木的神色。 秦子木摇头,“他到现在恐怕还以为含笑死了,我不便见他。” “公子说的没错,苏清诚毕竟是苏家的人,咱们还是得尽量避着。公子手里是什么东西?让婢子给您拿着吧。” 在单太后见到你之前,你可千万别给我出什么意外啊,秦子木。 “不必了,我拿着就好。你一直叫紫川吗?”秦子木突然问道。 紫川摇摇头,“我是孤儿,没有名字,少爷也未曾给我起名。紫川是苏小姐给起的,跟青木一样,我们两的名字合起来便是是‘子木’和‘秦川’。” “你家少爷竟然也肯?” “苏家小姐要怎么样,少爷一向都是随她的,”紫川回忆起少有的几次看见少爷和苏小姐在一起时的样子,平时那么严肃的少爷竟然亲自装疯卖傻还被小姐捏了脸,换做别人真是想都不要想,“秦公子该知道的,少爷为保住小姐,做了多少事情。怎么会在意一个名字?” 紫川幼时父母便双亡,她小小年纪流落街头,被温煦发现时她正在跟一条狗抢吃的,狗咬她一口,她恶狠狠地扑到身上咬着狗的脖子直到那条狗瘫软下去,她糊着一脸的血,呲着牙捡过地上被狗咬了一半的rou包子,喘着粗气。 她对任何东西都没用敬畏,在连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什么叫恐惧,什么叫尊严,她都不知道,也从未有人教过她。 温煦见到她时,便是如此不堪的模样。 可是在众人鄙夷和嫌恶的眼神中长大的紫川竟然看到那个一身银白衣衫的少年看着她的样子,慢慢笑了出来,眼神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似的,一双眸子清澈透亮。
他手里拿着几个用油纸包着的大rou包子,看到紫川一直盯着他的手,他把东西放到紫川身边然后离开。 几天之后,紫川饿的头晕眼花缩在墙角时又看到了他,他还是那样笑着,用手摸了摸紫川满是尘泥的额头,紫川领着紫川去吃了一顿饱饭,又要离开。 紫川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可以让她吃饱,不用再跟畜生抢吃的,她不想再被狗追咬,不想再吃坏了肚子时蜷在墙角等死......她跟温煦说,少爷,让我跟着你吧,做什么都可以。 温煦的笑容很温暖,手也很温暖,那只手落在她又脏又乱的头发上,说,跟着我,可能会死的。 紫川觉得当个饱死鬼总比当饿死鬼要好,仰着脸对温煦说,我不怕。 虽然可能会死,但是我会教你怎么活下去。 说这句话时,温煦似是无奈。 子木笑了,“是啊,一个所有人眼里的傻子,却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但是若说他只是为了保住含笑,我却不能苟同。” “不管他是为何,保住了苏小姐,总是好的。这也是秦公子所愿。” 紫川虽是丫鬟,但是说起话来带着那股子硬气几乎跟温煦一模一样。所以她在含笑面前不常说话,有话都让看起来更加天真活泼的青木说了。 今年无人守岁,子木回到京城,含笑却远在西北。 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午时,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看到一身黑衣的大侠站在床边,正欲伸手触摸她的脸颊,见她醒过来又迅速收回了手。大侠啊大侠,要真想摸我也是不会介意的,你这么个心虚的样子倒真有几分楚楚动人呢。 “大侠,这次可是你想轻薄于在下。”含笑歪着头盯着他傻笑。 然而心虚的时候,温煦说话也不会让人听出来他的心虚。“秦含笑,你这次可是又多了一道疤痕,勋章累累啊。” “就不会说点好的,”含笑看了看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手臂,试着动了动,瞬间眉开眼笑,“哎哟,居然没断,太好了。” “想听好听的你还敢乱跑?说,为什么出来不告诉我?” 含笑如临大敌,完蛋了,这次大侠是真的生气了。 算起来大侠从认识到现在从来没真跟她生过什么气,如今他突然那么一脸“我在生气”的模样,含笑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首先,道歉是必须的——“大侠,我其实是想帮上赵大夫一点忙。” 然后,给他一个充分的理由原谅自己——“其实我带了迷魂散和匕首出来,不是全无防备。” 最后,诚心诚意地道歉——“我也不想让你生气,可是每次都给你添麻烦,对不起。” 实在听不下去了,温煦打断她,“说点别的来听听,道歉就不必了。” “说点别的,我说了......你又不信。” 我们说假话的时候都太用心,说真话的时候又总是敷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