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岂曰无衣
眼看着明日便是新年,很稀罕地出了几天太阳,副将给每个将士分发下了新的棉衣,也算沾了点新年的喜气,眼看着大伙都是喜气洋洋。 含笑也领到一件,她捧着衣服笑得眉眼深深地弯了起来,“大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竟然还给每人发棉衣,当你的下属可真好。” “这个,还得多谢你的好大哥。” 大哥?含笑想起大哥说起过的,麒儿找他借钱一事......“也算用到了正途上,还不错。” “这些棉衣能值几个钱,真正的用途你还没看到呢。” “大侠介意让我知道吗?” 难得出了太阳,温煦一直有些阴霾着的心情总算是一扫而空,跟含笑说话时脸上也尽是和煦的笑容,俊朗的眉眼逆着明朗的光线,让含笑一时看呆了。 “现在还不行。” 他的眸色深沉,然笑起来的时候去了在军中摸爬滚打得来的锋锐之气,含笑看他一眼,别过头,见他没有注意自己,又看了他一眼,才把草药捆作一束。因为用力过猛,细细的绳子勒到了手上干裂开的地方,含笑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把草药绑好以后摊开手一看手指上是一片红痕。 温煦拉过含笑,看了看她的手,才发现上面尽是裂开的口子,“怎么都开裂了?赵越每天是在让你做什么?” “我每天几乎什么都没干,大侠你别误会,这是干裂的,不是受的伤。” 温煦放开她,“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跟你说了也不能好啊。含笑拿了干净的毛巾把手上的血迹给擦干净,“大侠,这只是小伤,你别忘了我现在是男人。” 温煦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样的含笑他总会有种失真的感觉。 记得那年经过云雾山,大片青紫色的鸢尾花中,他看到含笑坐在地上卖力地演绎着“痛彻心扉,如丧考妣,哭声震天”此类的词语,秦子木站在一旁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含笑,不过是被虫子咬了一口,哪里会有这么疼?” “怎么不疼!这虫五颜六色的说不定有毒,真的很疼!你看我手指都肿了!”含笑那脚踢秦子木的短靴,举着手指示意他看。 秦子木握着那根手指看了看,然后无奈地含到了嘴里用力吸了吸,“没事的含笑,要是有毒我会跟你一起中毒。” 刚刚还哭声震天的山林瞬间安静了下来,挂着泪珠的少女一抹脸从地上站起来,泪痕还没擦干净就笑了,“逗你的,子木又中招了,哈哈哈。” 那嚣张的样子和无处不在的恶趣味真让人想把她按在地上狠狠地抽她一顿。 温煦看着秦子木抽搐的嘴角站在树后偷偷地笑了,她还是这么的欠收拾,就是跟自己还差了点,比难怪解签的僧人会说,如果他们两在一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来西北这一路,含笑除了住客栈那次,一次都没有跟他提过要求,哪怕赶路赶得脸色惨白也没吭过声,他起初以为是含笑害怕她丢下她,现在看来,她那个样子,根本是只对秦子木一个人。 温煦出门便遇上赵越,赵越热情地招呼他,“大郎,副将,怎么不多坐一会了?” 温煦都懒得搭理他,赵越摸摸鼻翼,走进去问含笑,“副将怎么了?” 含笑摊摊手,摇头。谁知道他怎么了?说的好好的就走人了,在京城明明还是个爽朗明媚的美青年,到了自己的地盘这脾气真是捉摸不透。 啧啧啧,更年期也不是这么个更法吧,将来一定讨不到老婆。 “林公子,我来跟你商量个事的,咱们活血化瘀的药都用的差不多了,正好咱们营地不远处的灵山上长有此类药材,可否劳烦林公子替在下走这一趟采些回来?” 含笑满口应下了,刚刚领到了温煦发给她的工资,她正好趁此机会去一趟市集。 “事不宜迟,我立刻就动身吧,赵大夫,这次可以不用大牛兄弟看着我了吧?” “这座山离营地不远,大牛不必跟着,为以防万一,林公子还是带着这个吧。” 赵越拿了一把古朴精美的匕首给她,打开的瞬间一道寒光照亮了含笑的双眼。 “真是个宝贝。”含笑千恩万谢地接过,心想赵大夫真是好人,一定给他也带点新年礼物回来。 含笑道过谢后回帐揣上银子直奔灵山。 西北虽不富饶,但有的草药只有在这样干涸寒冷的环境下才能有药用价值,灵山常会有些制药的奇材,含笑按照着找大夫给她讲的路途,一路向山上行。 为庆祝新年的到来,入了夜之后营地里烧起了高高的篝火,平日里喝不到的酒也会破例在今晚能喝到。 温絜和温煦在军中都从来不喝酒,温絜需要自己时时刻刻保持清醒,而温煦,纯粹是因为因为酒量太差,说白了,他只有一杯的量,一杯下去必然倒下。 他既不喝酒,也不忍心扫了他人过新年的兴。毕竟每年只有这样一次,新年离家在外,这个军营里,他们都是彼此的亲人。 温煦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听着周围一片热闹的喧嚣声,随口起了个调子——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他用的调子是西北民间流传甚广的《北风歌》,而词的内容众人闻所未闻,都觉得新鲜,一时纷纷停下了喝酒说话,仔细听副将随口唱来的这歌。 温煦声音偏低沉厚重,在西北干涸的风里翻滚久了还带上了一点沙哑,由这样的声音来吟唱《无衣》使得《北风歌》原本凄凉悲壮的基调被逆转成了言辞慷慨,情绪激昂的模样。 一曲唱罢,都是头一回听见副将唱歌的众将士都沉默了。 岂曰无衣? “说得好,岂曰无衣……”温絜将军被火光烤的发红的脸上,一双鹰眸熠熠生辉。他将面前的酒杯拿到手里,缓缓地洒到了地面。 他在敬那些永远归家无路的勇士们。 这才响起了一片叫好声。 刚刚收拾好药帐的赵越过来,在温煦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拎起一个瓶子往嘴里猛地灌了一口,辛辣苦涩的味道刺激得这个许久没有沾酒的年轻大夫眼泪都快掉了出来。 “喝缓一点,你要是醉倒了待会谁来熬醒酒汤?”温煦没看到含笑,又往身后瞧了瞧。
赵越长长舒一口气,片刻眉开眼笑起来,“不会碍事的,我的量起码三杯。对了,你刚才唱的那是什么?” 温煦知道他这是讽刺自己量浅,早已经接受这个悲伤的事实的他,也没多在意。“《无衣》,这一路常听林麒念,慢慢的就会了。林麒呢?” “哦,林公子说要去市集一趟,我看他对这一带也熟了,便没让大牛带着他,怎么了吗?” 最喜欢凑热闹的她到现在还没回来?温煦直觉上感觉这事不太妙,“他去了多久?步行还是骑马?” 赵越想了想,“约莫有半天时间了,步行。” 半天时间,就算是要上集市去扛一袋米回来也该够了,温煦冷冷地看着赵越,“为何他离开营地你不先来问我?我可不记得我给过你自作主张的权利。” “副将......” “她到底去了哪里?” 他的神色自然是没有逃离温絜的视线,赵越再看过去时,从来滴酒不沾的温将军竟然接过了部下敬的酒,一饮而尽。似乎对温煦的表现并不在意。 真搞不懂他们各自的葫芦里都卖的是什么药。 既然此刻不用心,又何必下那样的命令? “灵山。” 灵山阴面很快迎来了黑夜,含笑作为一个在山里长大方向感和直觉都奇佳的姑娘,她在北方处处看上去都差不多的山上迷路了。 转了几圈,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知道彻底地辩不清方向再走下去也是枉然,含笑挑了块还算平整的地方坐下来。 这是除夕,会有万家灯火通明的除夕之夜,她对来之前的记忆已经记得非常模糊,所以只能记得跟秦川子木一起过的那几个除夕。 三个人坐在屋子里面,点一盏灯,听秦川读从山下收回来的话本。故事没什么新意,都是些富家子弟爱上灰姑娘,或者青楼名妓喜欢上穷书生的故事,花个几文钱讨孩子开心而已。心血来潮时含笑还会跟子木分角色读台词,含笑学纨绔子弟学得是惟妙惟肖,子木只能委委屈屈地读女子的台词。 含笑脊背忽然一凉,师公总共就买了三个话本,根本就没有哪一个话本里面有“你怎么知道我会答应你”这句话。她在云雾山看到的黑影说不定是真的,子木也不是在读话本,而是有人在跟他说话! 山野原本寂静无声,忽然响起的一声凄厉的嚎叫,含笑回过神抓起小挎包里的匕首和提前准备好的对付一般虫兽的**,效果立竿见影,对付野兽虫蛇什么的几乎百试百灵。 她静静地立在原地打量四周。 依她在山中居住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回怕是遇到了点麻烦。 两点莹莹的绿光由远及近,像飘在空气中燃烧着的催命鬼火。 动物的rou垫轻巧地按在被冻得坚硬的土地上,周围还是那么安静,含笑的心再也静不下来了。她在云雾山所遇多是一两只走迷路的野猪或者剧毒的蛇,这种只在传说中见到的神秘物种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造物主巧夺天工的产物,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