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东泽仙洲
云烟袅绕,遗世独立,有古林牵云蔽日,其叶牂牂,有花海覆地万里,其色灼灼,有峻峰昂霄簇立,其雪皑皑。 仙物灵长,龙翔凤集,或踏云褰衣,或披星戴月。 兰宫金榭,玉阙飞阁,琉阶碧瓦,天水萦回。 日月聚灵,与天地同生,至仙至圣,独存于天地间,已至九千载。 ——《天地通史东泽仙洲》 “我在这儿生活了两百年有余,可不觉得东泽洲有这般好。”合上书,我悻悻地自语道。 是啊,我在这青娥玉殿百无聊赖,竟也翻起了史书,因着长公主晏卿万般叮嘱了我要陪新嫂宋溋舟熟悉这天徵宫,好生照顾她,陪伴她,便不准我在近段时日出王宫。她这算盘打得忒好,把我圈在这儿,老老实实地做一个宫主,跟着通晓音律诗画,歌舞棋艺的皇嫂,也沾染沾染她作为一个女人的风情韵味,以及她为**的贤良淑德,然后,早早地把我嫁出去。 我,晏珺,虽随晏姓,却是旁系,称不得公主,容我住在青娥玉殿,赐我一“修栾宫主”之虚名,我便已应感恩戴德。不过,这天家富贵谁不想要,我便顺了她长公主的意思,她想我怎样便怎样罢,只可惜,这阳春三月,凉风如絮,莺歌燕舞,如今,我是没有这个眼福了。 “这长公主也真是的,宫主您又不是王后的贴身侍婢,为何要日日陪着她游这天徵宫啊……这寄人篱下的日子果真委屈……”繁霜是从小侍奉我同我一起长大的,最是忠心,也最是口无遮拦。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并不打算责备她什么,只道:“这番话便烂在肚里罢,若被晏卿听了去,少不得要生出事端,只是,你方才说寄人篱下?哼,我晏珺既是晏氏一族,这天徵宫自有我立足之地,在我族王宫,何来寄人篱下一说?” 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好抿嘴笑了笑,为我斟了茶,杵在一旁没了动静。 我饮尽了茶,愁着不知如何打发这漫长的午后,又想到这宫外春景虽无缘一观,却也可以琴声解馋,便命人拿了琴,摆好了架势,打算弹一曲《春夜回雪》——琴艺,是我唯一拿得出手又有女人味的技艺了。谁知这时侍女前来告知,王后欲邀我同去行香园赏花,已在正殿等候。这王嫂温婉柔和,倒是不招人厌,这几日相处下来,互相也熟悉了许多,只是同她相处时,难免有几分拘束。罢了,既然她好心前来相邀,我也不愿辜负她的美意,去便是。 移步正殿,见王嫂绛紫深衣,虽非正装却也是惹眼的紧,她一向长眉入鬓,朱唇如点脂,举手投足尽显绰约风姿,我走上前,盈盈一拜,还未来得及问安,王嫂便唤了我一声“meimei”,浅笑间,绽开万千芳华,真真是连我都赞叹她的美貌。 “春意似醉,王嫂也是好雅兴,行香园收纳了来自六界各处的奇花异草,自今年开春后我还未前去一观,今日同王嫂同去,以王嫂的风姿怕是要羞得满园的花儿再不开了呢。” 王嫂闻言倒也不羞,直笑道:“是么,那我倒要看看我有没有这般大的能耐。”又牵过我的手,“走罢。” 我在天徵宫两百余载,出入这行香园已是家常便饭,但每一次踏入,都令我不自觉地赞叹,沉迷,恍若人生初见。今次,也不例外。 烟柳画桥,群芳斗艳,不施半分约束,任凭满园娇艳各自生长,整个园子的布局,无论是假山,桥梁还是河湖,凉亭,皆与园中花木融为一体,当真是浑然天成。 花木皆有性,行香园便是对此话最好的诠释。记得繁霜那丫头初次来此时曾不知应施以何等辞藻才可形容行香花景,憋了半晌,说道:“花如美人,这儿那么多花,简直就像青楼一样!”后来被长公主罚打理一个月的园子。可我觉着这话不错,一花一草一红颜,此处繁花多如星,行香园似将天下女子的千娇百媚,柔情娇恨集于一身,女人善变,这行香园又何尝没有在风吹草动间,随时变化着风情?无魁青楼,倒也贴切。 古来便有顾影自怜一说,而当女子瞧见这花颜姣好时,亦会触景生情,联想到自己的容颜——一如多年后的我,站在梨花林中傅粉抹香,搔首弄姿,那人却不看我一眼,只赏着梨花,悠悠地随意吟了一句:“傅粉偷香徒奈何,谁人堪比晴雪色?”骄傲如我,闻言,气急之下挥手施法,打落了他面前满树的梨花,他不愠不火,看着我,嘴角有一丝明显的嘲意,更是看得我不爽至极,但随即他一声“珺儿息怒”便浇灭了我所有怒火。 谁人堪比晴雪色,而眼前的儿郎,又有谁人堪比之? 只是,当时与王嫂赏花的我,还不懂,花颜美人面,倾国倾天下,可即使倾覆天下都不如倾覆意中人的心。 半个多时辰后,王嫂逛得乏了,歇在犯花亭中,一边拿出随身携带的香粉盒补起了妆,一边道:“meimei,咱们休息片刻如何?”可我是越逛越有兴味,不愿歇脚,虽说长公主发下话来说陪着皇嫂时需片刻不离,不过这么一会儿应该不打紧,且她在行香园中,也不会有什么差池,我便说了想自己先逛会儿,失陪片刻,让繁霜跟在王嫂身边伺候,以防有事随时找我。 我并不是贪玩的性子,只是不喜拘束,在这偌大的天徵宫中总有规矩拘着,当身边无人时才会稍感放松。世间女子皆向往月中嫦娥、洛神宓妃,向往她们风华绝代,月貌花容,颠倒众生,有此美貌方可牢牢锁住心爱男子的心,我却独独向往风神青昭,自由洒脱,畅游六界,无拘无束,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停留。我曾暗暗发誓,绝不会将自己的一生仅仅只是托付给一个男儿,以至于往后数百年的时光里,我都不曾明了,那人,为何能将我那高傲的心,深藏的情,尽收囊中。
就着我的这份随性将繁霜留在王嫂身边自然也是出于私心。如此,方得一时安逸。 我就这么走马观花,脑中思量着晚餐的菜式,是瀚海须菜煨赤鸾佐金玉葡萄酒呢,还是生南茎丝蒸乾鱼配红豆奶汤呢……不觉中,风起卷沙,迷了我的双眼,这才回过了神,猛然想到王嫂还在犯花亭中等我,转身欲回,可转身了几回身,竟不知身处何地了……我丝毫不记得我是如何、从哪条石板路来到的这个地方,行香园虽大,我却是在这呆了两百余载,几乎整个东泽洲都不曾有我未涉足之地,更何况是区区一个行香园? 环顾四周,草丛茂盛,花朵稀疏,脚下行香园独有的青阳松石板路不知何时变成了叫不出名字的白色石板路。这白色石板玉润生辉,光彩熠熠,竟如玉石,却不滑脚,蹲下身将手放上去,触手生温。 行香园何时有这般石材,当真妙不可言!待我回宫也想法子让王兄赐我几块用来做书案。 怀着这没出息的想法沿着这路向前走去,发现此路直通向前方草丛深处,“不知草丛里又有何风景?”我缓缓走上前,但见那一片幽闭暗黑之处似有白光隐隐,空气中似有清芬浮动,这更加勾起我的好奇心。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在一念之间,此时的去与不去,亦是如此。 今日的决定,在那时看来只是满足我的好奇心,却不知会牵扯出那么多的纠纷,就像一方针线盒,牵扯出了几百年的剪不断,理还乱。后来的我,曾无数次地询问自己,询问自己当年是不是选错了?是不是应该果断地返回去寻王嫂,而不是一头扎进去?若是重头再来,我又会作何选择? 世人都说时间如白驹过隙,白驹奔驰,一转即逝,哪里是我们能追上的?既追不上,便没有让我们逆转一切的能力,便没有容我们悔不当初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