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中篇《一个人的爱情》3、4、5
3 依我浅见,三岔河,应该是三流汇总,或者是一分为三的河流吧。但这条河不是。就那么孤零零的一条,源自藏马山,流向了远方。 河阳屯附近,这条河大概分成了三段。或者不是三岔河,而是三茬河?反正我闲着没事就爱瞎琢磨,也没琢磨出个道道来。 最靠近村子的这段,叫女河。河面比较宽,河水比较缓,是妇女们洗衣服的地方。傍晚很热闹,妇女们一边抡着棒槌洗衣服,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孩子们高兴地戏水,我的狗刨就是这里学会的。天黑以后,大姑娘小媳妇们也在这里擦身子。 “你个溜女河的家伙”,是一句很恶毒的脏话。所谓溜女河,就是趁黑藏在女河边上的灌木丛里,偷看白花花的东西。这句话是不能轻易骂出口的,骂了以后,双方就没下坡路了,动刀子都是有的。 逆流而上二里多,这一段叫男河。河水深一些,水流就快一些,男人们都在这里洗澡。男人洗澡,当然是不分时段的。夏天大姑娘小媳妇都不路过这里,挑水浇地,宁愿多走一里路。 生了孩子的女人,身子不金贵了,也不结实了,不愿意多走路,也就不讲那么多规矩了。我有了羞耻感以后,不肯在女河洗澡了,自动跑到男河里来,还被过来挑水的婶子嘲笑过,“刚才还喝婶子的奶呢,眨眼就学会害羞了?我看看,都长什么了?” 我趴在水里一动也不敢动,脸红到了脖子根。那些真的长了什么的大叔就不管这些,呼啦啦从水里站起来,哈哈笑着说,“你看看我长什么了没有?”回答他的是一块大石头。当然没打中要害,只是激起了浪花和哄笑。 再逆流而上三里多路,有一个瀑布,瀑布下面是个深潭。这个地方叫死河。我小时候就知道死河非常可怕,父母严禁孩子到那里去玩。但是孩子们对所有的严禁都超感兴趣。 我和卢令令、于春梅、石二柱四个小伙伴曾经冒着生命的危险去过那里。深潭不见底,水色碧绿,水边长满了茅草。瀑布发白,细细的雾气飘到我们身上,冷飕飕的,果然很瘆人。周围的灌木很高,还有些不知道名字的鸟兽冷不丁地怪叫。我们都起了鸡皮疙瘩,但谁也不肯说害怕。 最后石二柱说,真是没有什么好玩的。大家就说是啊是啊,走了。以后我们也不再去那里了,宁愿多走几里路,进藏马山玩。藏马山上有很多野果,好吃。吃完以后,大家想起来刚才的胆怯,就嘲笑石二柱是个胆小鬼。石二柱也觉得自己挺不争气的,连嘴硬都不敢。 我们四个人同龄,从月份上说,卢令令最大,我第二,于春梅第三,石二柱最小。从小没有mama的卢令令向来是敢做敢为。我这人心眼多,就爱瞎琢磨。于春梅是村支书的女儿,有点蛮横。石二柱性子软,跟个女孩似的。 对了,我原名于根顺,后来改成了于家傲。这个名字才高大上,富有文化气息,比较符合作家的身份。 4 我对河阳屯的记忆,就是三岔河。确切地说,就是女河。 特别是夏天,我们在河里游泳,摸鱼。淤泥里还有巴掌大的河蚌,蚌壳黑乎乎的,在地上摔开,里面是白色或灰色的软rou,鸭子很喜欢吃,鸭蛋腌好了冒油。所以父母也不反对我们把衣服弄得很脏。 冬天在河面上溜冰,一不小心就是个大马趴。秋天偷了生产队的地瓜,在河边挖个坑,地瓜上涂一层淤泥,和枯枝干草一起放坑里,点火烧。 大火过后,把坑埋上,闷。我们干巴巴地等着,一边盯着坑里透出来的白汽,一边咽着唾沫,还要故意说些别的话题来消耗时间。这个过程是在卢令令的指挥下完成的。我负责技术问题,比如涂泥的厚度。终于等到卢令令下令开饭时,大家就一拥而上,吃的手上脸上全是灰。 春天,我们在河边折了芦苇,玩骑马打仗。一只手抓着芦苇根部,从胯下穿过,芦苇梢在身后拖了条尾巴,这就算上马了。骑马时另一只手还得朝身后虚拍,嘴里驾驾的。我成为作家后很文艺地想,这就是“郎骑竹马来”吧?嗯,芦马。呃,苇马。好吧,反正就是那么个调调。 如果有外敌入侵,四个人就一致对外。这时是有分工的,卢令令是司令,我是军师,石二柱和于春梅是士兵。分工也不一定起作用,因为石二柱只接受卢令令的领导,于春梅只接受我的领导。 如果四个人内战,就是卢令令和石二柱一伙,我和于春梅一伙。打起来其实还是一对一,不过对手有点奇怪,我和卢令令对打,石二柱和于春梅对打,可能是“兵对兵、将对将”吧。打架各有胜负,一般不影响第二天结伴同游。 那年春天来得特别早。在一次人民内部战争中,我逐渐占了上风,狠狠地压在了卢令令身上。然后我就觉得手底下软绵绵的不太对劲,捏了捏,还有弹性。我疑惑地抬头一看,卢令令脸上通红通红的。 村里的风气很开放,我虽然小,也曾在河沿上高粱地里见过不少好玩的事情。我就知道出问题了,立马松开手,站了起来。还扭开了脸,眼睛看着别处。 卢令令也迅速站了起来,抻了抻衣服,拉着石二柱的手扬长而去。后者当时正和于春梅胜负未分,所以一脸的困惑,好在他在卢令令面前从来不知道讨价还价。 于春梅也迷迷瞪瞪地看着我。我就黑了脸拉着她走了,故意不走他们那条路。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玩骑马打仗。此后我就跑到男人河洗澡了,虽然还没有发现身体有什么变化。二柱还是浑然不觉,多在女河里面洗了一年。 5 我还是相信了石大柱关于吴知识长相的描述,因为我逐渐从卢令令身上看到了一些影子。在我的记忆中,卢令令的变化是在一瞬间完成的。具体说来,就是我压在卢令令身上并且捏了捏的那一刻。在此之前,我们都是没有性别的毛孩子。在此之后,她就长成了一个小姑娘。 长成小姑娘的卢令令,身体“唰”的一声,比我们三人高出了一截。我写到这里,也觉得这个声音不太合理。可我明明就是听见了。这个声音是哪里来的呢?难道是在梦中?
压在卢令令身上的情景,我一直没有忘记过。后来还加上了各种各样的感觉,甚至是卢令令的叫声,比如“嘤咛”什么的。这样的梦,大概伴随了我整个的青春期。 没有经过人家的同意,随随便便地梦见了人家,我就有一种做贼的负罪感。这种负罪感以前从未有过,偷了生产队的地瓜也没有。真是奇怪,偷地瓜不是做贼,梦见卢令令却是做贼了? 不管怎么说,晚上梦见了人家,第二天就不好意思看人家了。不好意思看,还是忍不住偷看,看得自己心里发慌。偷看卢令令,我是有条件的,很方便。 吴知识走了以后,学校再也没来过新的老师。卢校长还是和以前一样,教着全村的学生。那年我们四个人已经上五年级了。通常来说,这也是河阳屯的孩子上学的最后一年了。 我和于春梅同桌,卢令令和石二柱同桌,他们坐在我们的前面。我抬头看黑板时,总是先看到卢令令的后脑勺。后脑勺下面是白白净净的脖子,脖子上有若隐若现的绒毛。 早上看时,绒毛是黑色的。中午再看,颜色就淡些。傍晚又看,蒙着一层金黄,像是在发光。反正我是从早看到晚,明天继续。 这些绒毛严重地干扰了我听讲的精力集中程度,我甚至想过打报告要求换位子。后来又觉得,卢令令是校长的女儿,估计打了报告也不管用,自认倒霉算吧。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啊! 我听见“唰”的一声以后,卢令令的头发也长长了,编了两个麻花辫,随意地搭在肩上。卢令令虽然没有mama,衣服却不脏,也不差,还很合体。在合体的衣服下面,她身体的变化就更加明显。 从后面看,卢令令rou乎乎的,腰却很细,裤子也不像我们那样皱皱巴巴的,而是绷在了身上,显得高高长长,该粗的地方粗,该细的地方细。我那时虽然不太懂到底哪里该粗哪里该细,却也觉得养眼。 卢令令的背影,我印象深刻。前面的样子却记不清楚了,因为我没有太多的机会看。我有点妒嫉石二柱,他俩经常头靠头地凑在一起,看到的一定比我多。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机会看,只是没有合理的机会罢了。我捏了卢令令以后,我们也没有变成仇人,还是四个人在一起玩。只是不再骑马打仗了。而且我和卢令令很少对视。 远远地看去,或者是漫不经心地看过去,卢令令的脸很白净,透着红润。眼睛很大,睫毛很长,鼻子很小巧,嘴唇很红,牙齿很白,下巴壳很尖。她说话的声音也变了,细细的,很柔和。 看卢令令的机会不多,看于春梅的机会却很多。这时我才发现,于春梅脸上有雀斑,声音就像鸭子叫。吵得我很生气,想揍她。念在她经常带东西给我吃的份上,我不和她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