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至亲至疏
一灯如豆,金纱幔帐,我拥着厚实枕衾醒来。 不知为何,一种空虚感包裹着我。我忽然觉得未来,没了奔头。 在魔界百年之久,每日除了练功便只是看魔尊的脸色行事,稍有行差踏错,便会被骂的狗血喷头,我那如城墙一般厚的脸皮,便是由此练出来的。 在这百年之中,我不断在否定自己,质疑自己,我木讷无能,以致许多事情都没办法做到如他的意。 诚然,我在去了神界之后,看到了锦裂对我一次又一次的出乎意料,才知道自己着实进步不少,可终究,还是觉得自己,蠢笨而迟钝。 所以我对魔界,对尊上,总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纵然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其实是尊上的表妹,可还是,不敢造次。 尊上应是早早就看出了我的身世,可他并不认我,只把我当做下属,对我呼来喝去,严厉有加。 我想,他怕是不喜欢我吧。他怕是不喜欢我,却又无法将我弃于不顾吧。 他刚刚说过,这是我的家,可究竟是亲密无间,还是囚锁樊笼,我还是不知道。 不如对他说,离开吧。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有没有家,有没有家人,真的不重要了。 我闭目想着,忽听门声开合,我咽了口唾沫,做好了摊牌的准备。 “染染……”女声轻柔而颤抖,划过我的耳畔,只这一声,让我泪水翻涌。 我睁了眼,模糊目光中那绯色身影被烛光镶上了一圈柔和的金边,她立在我的床边,双肩抖动。 “银穗jiejie……”我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哽咽。 她坐在床边,伸手抚了抚我的发,奋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柔声道:“回来就好。” 我抓住她的手大声哭嚎:“对不住……对不住。我没告诉你,就擅自离开,就因为一个男人,我竟然抛弃了你,我……好……” “别说了,没关系……”银穗一边抽泣着,一边拿出绢帕为我拭泪:“我没怪你,没怪你啊……” “还有,还有。我害死了老野……”我连着那方绢帕与那柔软的手掌一同紧紧攥在手中:“它本来都回了黑风山的,为了我,为了我它才去了那,结果,结果……是我没顾好它,是我害死它的……” “不是的,不是的,染染你不要再说了。”银穗拼命摇着头,却哭的比我还要厉害。 “你不知道,它不久前还在我身边……哼唧着,它早上才……才吃完我做的饺子,我还说以后要为它再做一次呢……结果,没过多久,就……就一眨眼功夫,它,它就被烧得浑身发黑,皮溃rou烂……它……” “染染,我不想听,你不要说了……” “它的舌头被烧得只剩下短短一截,干的像木头一样,根本说不出话,只能呜咽着,用嗓子哼唧着,它浑身都是焦臭的味道,对,就是我现在这身衣服,还有它死前的味道……” “染染,你别……” “它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一定是在怨我,一定是在怨我。”我捏紧她的手,全身绷直,眼前似又闪过老野死前的画面。 “它说它想回家……是我,是我没有让它安然留在黑风山,和它的兄弟姐妹,叔伯婶婶生活在一起,我好对不起它……” “还有锦裂,他是喜欢我的啊,他明明那么喜欢我……在梦回里面,他为了不让我后悔,受了那……那么大的反噬,差点连命……都搭在里面。他明明马上就要娶我的,他说过的,他说,五月初五是个好日子,他都看好了……他还在除夕仙会上让我露面,昭告,昭告神仙们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还……在上元节陪我看灯,陪我在人间踩屋顶……那么,那么多细碎而温暖的日子,怎么就回不去了呢?为什么在那些人面前,他就不能扶我一下,为我明明白白说句话?这样,我或许不会与他恩断情绝,我们两个人或许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或许……或许我就不报仇了,不杀容华了,可他为什么,为什么连一句话都不肯帮我说呢?那些神仙,真的那么重要?比我与他百年的情谊还要重要?” 终是将我的怨气抒发干净,像是剪去了纠结枯黄的长发。我没了力气,只喘着粗气,抽噎着。银穗jiejie的手被我攥得通红,却仍旧没有挣脱,别过头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良久,我二人都不再哭泣,恢复了平和。她回握着我的手,有力而柔软,声音轻轻,说着:“回家就好,日后可不要再走了。” 泪水已干,我只能鼻头一酸,点了点头。 此时门声又起,银穗转头望去,立马起了身垂手立在一旁。我知道,是尊上来了。 他托着药碗走近,平素冷静严肃的脸似乎放松了许多,俯身将药碗放在床头的矮桌上,探手过来摸摸我的头,我下意识地躲开,他的手一顿,又探了过来。 我不敢动,良久,他道:“还需好好休养,这些天别下床了。” “这……是哪啊?”我低声问道。 “决溟宫扬雪殿。”尊上并不看我,将药碗又端了起来,手中红光一闪,那热气腾腾的汤药便不再蒸腾水汽。他对着我举了举药碗:“喝了吧,凉了。” 我连忙撑起身子坐直,双手接过药碗,二话没说一口干了下去,苦的我五官皱成一团,舌头麻木。 不料他将我贴在鬓边的汗湿的发掖到耳后,目光前所未有的柔和,我心中隐隐升起一股暖意,却仍旧防备着他变了脸。 “尊上,这些日子可否让我陪着染染?”银穗在一旁低声问道。 “嗯。”尊上转过头去低沉回道。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我回家就好了,和银穗jiejie有个照应。” 尊上闻此转过头来,扬眉立威,眸子中却并无怒气:“你看过哪个魔族的帝姬出宫住的?家在哪啊?” 我怔愣一瞬,不知如何回答,贸然开口道:“帝姬?我?” “难不成本尊还有别的meimei?”尊上挑眉反问,噎得我哑口无言。 “我……之前从未听尊上提起过此事,今天冷不丁听了,不大适应。尊上勿怪……”我连忙道歉。 尊上长叹了一口气,悠悠道:“罢了罢了,你快歇着吧,病好了再说。” 我点点头,目送他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