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暗伤隐忍
悠悠然不过了多久,孔月娥睁开了眼睛,映入她的眼帘中的,首先是母亲那哭得红肿的双眼,母女俩泪眼朦胧地对望了许久,终于抱头痛哭起来。 孔大娘哭道:“我的闺女呀,你怎么就想不开呢?怎么就想着要去寻死呢?” 孔月娥呜咽道:“娘呀,女儿还有什么活路啊?女儿这是被爹给卖到陈家了吧?” 孔大娘瘪了瘪干瘦的嘴唇道:“闺女,这就是一个套啊,为娘的你也知道,一心想着我的闺女能生活得幸福,哪里会想到要把你嫁入陈家来?都是你爹与陈员外串通一气,害了我儿呀!呜呜……” 孔月娥抱着娘,把头深深埋入了娘的怀中,哭道:“娘呀,女儿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呀!叫女儿怎么活啊?女儿真的想一了百了啊!” “女儿呀,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死了,娘可怎么办呀?” 母女俩又哭作一团。 陈继业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他弯下身来,先是扶起了孔大娘,接着又扶起了孔月娥。孔月娥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压根不去看陈继业。 陈继业干咳了一声,看着孔月娥道:“月娥,如今你是我的娘子了。虽然说你现在有点想法,可能你不大愿意这样嫁给我。可是你想想,我陈继业在方圆数十里好歹也是数得着的人物,我年龄是比你大了十多岁,可是也没委屈着你,以你的出身来说,嫁给我,说到哪里去,你也算是福气好、运气好的。”他看看孔月娥还是不作声,又继续说道:“想我陈继业,虽然说没有考取功名,可是,怎么说,我也是一个读书人,你想嫁的人是李展,你说说,李展算什么东西?他爹虽然也算得上是一个读书人,可他自己,何尝读过一天书?何尝愿意去读书?整天游手好闲、东游西荡、钓鱼捉蛙、不务正业,跟着他,不只你这辈子受苦,连你爹娘,也跟着你受苦。你看看你爹娘,尤其是你娘,年龄一大把了,吃苦受累了一辈子,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他们晚年也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难道你就不想你娘过几天好日子?”看看孔月娥还是闷声不响,他又转向孔大娘,笑道:“娘,我如今也算您半个儿了,您老人家没有儿子,您就当我陈继业是您儿子,我陈继业愿意为您老人家和爹养老送终,确保你们的老年生活安然无虞。” 孔大娘叹了一口气,道:“唉,木已成舟,还能怎样呢?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如今嫁于你,我也不求别的,只求你善待于她,我也就心安了。” 陈继业朝门外拍了下掌,一个丫环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丫环把两杯茶、几盘小点心,放在一张靠墙的红漆方桌上,小丫环放下食物就知趣地退了出去。陈继业道:“娘,月娥,你们俩也都饿了吧?先吃些东西,喝点茶。如今又到了秋收的季节了,我得去去那些租户转转,准备今年收租子的事,我现在要出去一下,你们慢慢吃,娘你好好安慰安慰月娥。”说完就向门外走去。 孔大娘端起一碗清蒸牛乳白,对女儿道:“月娥,来,听娘的话,吃点吧,不要跟自己过不去,这都是命啊,你跟那展娃娃没缘份,要怨也只能怨命。” 孔月娥直起身来,把身子重重地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孔大娘把牛乳白放到女儿面前,端起自己面前的一碗绿茶,喝了起来,才喝了一口,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咳就止不住,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涕泪横流。 孔月娥也急起来,她连忙站起身来,一面用手轻拍着母亲的后背,一面急急地说:“娘,你感觉怎样?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孔大娘撕心裂肺地咳着,突然吐出一口痰来,孔月娥一见脸色立刻就变了,原来那痰竟然是一团血。孔月娥眼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娘啊,你这病是越来越严重了啊,如今怎地吐出血来了呢?娘!娘!” 孔大娘吐出了这一口痰,倒是不咳了,她叹口气道:“唉,你都看到了,我也不想瞒你了,我从昨儿起,就开始咳血了,恐怕也没几天好活了。你爹我倒不担心,他这人活在世上,也只会给这个世界带来祸害,我就担心你呀。”说着,不禁老泪纵横起来。 一阵凄凉的感觉紧紧攫住了孔月娥,她哭道:“娘啊,你说什么呢?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了,你这两天有去看郎中吗?” 孔大娘摇了摇头道:“没有,我一直担心你,怕你有个三长两短。那天你被抢走后,我也不知道你被抢到了陈家,我还以来你在李展家呢。后来李展的抢亲队伍到我们家,我才知道,出了乱子了。大概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李展才弄清楚,原来你被抢到了陈继业家,他来告诉我时,我一听消息就急晕了过去。我想着以你的性子,你还不寻死?待我醒过来,李展也走了,身边就咱们邻家李嫂子在我身边焦急地看护着我。我不顾身体不舒服,就急急找到了这里来,果然,你已经寻了短见,我儿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好在苍天有眼啊,你终于醒转来了。” 孔月娥拉过娘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儿里,用自己的两手紧紧握着,问道:“爹与陈继业狼狈为jian,将我卖于陈家,爹肯定是拿了一大笔钱,难道没有给你一些让你去看病吗?” “唉!”孔大娘喟叹一声,道:“月娥,咱们母女俩都是苦命人,竟然遇上了你爹这样的人,我不该有这样的夫,你也不该有这样的爹。实话跟你说,你爹自拿了那钱,人就消失了,估计又去赌了,现在那钱估计又被他给输得光光了吧。” 孔月娥将桌子上的一盘榛松糖粥推到母亲面前说:“娘,不说这些了,你也饿了,吃吧。”又端起了面前的那碗清蒸牛乳白,默默吃了起来,一面吃一面说:“娘,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我现在想通了,娘打小儿一个人养着我,吃尽了千辛万苦,不为我自己,为了娘,我也要活下去,让娘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不一会儿,一碗牛乳白被她吃得一干二净,她又用手抓起面前盘子里的油炸排骨,大口吃了起来。孔大娘在一旁看着,道:“乖女儿,你悠着点儿,小心噎着。” 不一会儿,孔月娥就感觉肚子饱了起来,她一下子有了精神,额头的伤似乎也没那么痛了。她看看母亲也吃得差不多了,就拉起母亲的手道:“娘,不管怎么样,咱们都还是要活下去的。待会儿陈继业一回来,我就向他要钱,为娘延请郎中,把病给治好。走,咱们现在出去转转去。我早听说陈家的花园很大很漂亮,有钱人的花园,我们还没有去过,如今这花园也是属于我们的了,我们这就要去逛逛。”孔大娘笑了笑,那笑带着五分欣慰、三分酸涩,还有两份感伤,她顺从地把手递给女儿,母女俩手拉着手,向门口走去。
陈家的花园里,已是一派金秋十月的景象,假山苍翠中夹了几份枯黄,山下一弯小溪,曲曲折折直流向西厢房后面流去,小溪澄澈见底,溪底层叠着洁白溜圆的鹅卵石,各色秋菊争相斗艳,几只生命即将逝去的蝴蝶缓缓飞于花丛之中。天气和暖,偶尔刮过的秋风中,能感受到丝丝寒凉之意。母女俩行走在沙石铺就的花园小路上,观看着花园中的景象,偶尔交谈几句。 经历一番抢婚风波的陈家,在陈继业的精心安置下,日子渐渐归于平复。 而李家,在貌似平静的日子里,却暗伤浮动。 孔月娥被陈家抢亲的消息,李翼是最先知道的,这样的结果,他是始料不及的,他知道这样的一个结果,哥哥无疑是非常难以接受的。他不想让哥哥知道这样的消息,可是哥哥经历了一番折腾,在孔家却找不到孔月娥,而孔大娘却说孔月娥已经被抢亲的队伍接走,焦躁中的李展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李翼找到哥哥的时候,李展正与平日里的一个关系不错的哥们在村子里转悠、打听。 李翼跟着哥哥的背影追了上去:“哥,不用找了,月娥姐已经被陈继业家抢走了,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咱们被耍了。” 李展听到消息的一刹那,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他一下子揪住了李翼胸前的衣襟,吼道:“不可能!不可能!月娥不可能这么对我!” 李翼被勒得咳了一声,李展看到弟弟那已经有些变形的脸,才意识到自己勒得太紧了,连忙松开了手,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弟弟,对不起,你没事吧?” 李翼上前拉住哥哥的手臂,说:“哥,咱们回家吧。” 李展大吼一声:“我不回!我不回!为什么会这样?好好的事情为什么变成了这样?”说完他就向前飞奔起来。 李翼与李展的那位哥们对视了一眼,道:“张大哥你先回去吧,我跟着我哥就行了。”说完就向前追了上去。 李展向着村外飞奔而去,一路狂奔到很远很远,在后面紧追不舍的李翼,累得汗流浃背。最后李展累得扑倒在乡间小路上痛哭起来,眼泪鼻涕模糊了一张黝黑的脸。李翼自出生还从来没有见哥哥哭过,那一刻,他真正理解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的真正含义。 哭够了,李展抬起了一张被尘土和眼泪弄得一塌糊涂的脸,默默走到路旁的小溪边,把整张脸浸入水中,又猛地抬起来,用手撩起水向脸上甩去,没多一会儿,他的脸给洗得干干净净的,身上的衣服也给水浇得湿透了。他走到李翼面前,用沙哑的嗓子说:“阿弟,我们走吧,回家去。” 第二天,李展还是照常出去干活,只是李翼再也见不到平时那个乐呵呵、带着憨厚笑容的哥哥了,哥哥似乎一夜间老了1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