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邻桌的她
记得那是星期三,接到上级通知,三年级必须派出二十名学生去中心校参加考试竞赛,我和范红梅正好上三年级。 中心校设在古镇上,不通马路,必须顺铁道步行七八里,二十名学生一出校门就乱糟糟的,我和范红梅像牧羊人一样,声嘶力竭的招呼着。 也许教育系统历来属于形式主义的重灾区,很多工作都是走走过场,做做面子,做给上级看,上级又做给高一级的上级看,当天的考试竞赛属于实验性质,跟教学业绩沾不上边,老师和学生都不来劲儿,时间未到,大半学生就交卷了。 考试上下午各一场,中午带着学生在古镇小吃店吃午饭,下午考试结束,还得带队回校。 回去的路上,学生闹够了,都没精打采的,我和范红梅也省事不少,走在队伍最后,踏着野草的气息,一边走一边闲聊。 既然是同事,按理,谈论的事情,一般不超出工作范围。 不过相处久了,同事无论男女,也有可能成为朋友。 谁也知道,男女朋友分两种,一种是普通朋友,无论在哪个单位都常见,另一种,属于“有点那个”的朋友,在每个单位,假如出现了后一类朋友,就可能趁人不注意,在办公室里摸一摸手心,靠一靠脚,眉来眼去,摸摸搞搞的,甚至按耐不住莫名之暗火,偷偷跑出去私会,到头来纸包不住火,制造出花边新闻,成了遭谴责和唾骂的对象。 面对一个比自己小七八岁的搭档,我根本无心对彼此关系进行准确定位,她只是工作搭档,有时在学校里嬉笑打闹,不过是把她当小妹纸看待,寻开心而已。 此时学生没精力乱跑,都乖乖的走在前面,于是给了我和她独处的机会。 踏着野草的气息,肩并肩走在铁道边的山道上,旁边的悬崖下,沱江水静静的流淌着。 既然是搭档,走在半路上,我首先谈论的是本班学生,以及学校里的工作。 可是走着走着,她慢慢转移话题,以一个小姑娘的语气,回忆自己过去的事,过去的人,叙述琐碎凌乱,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像对待学生一样,尽管我心里不耐烦,还是做出一副认真的样子,听她没完没了的倾述。 走着,叨叨不休着,她突然又转移话题,说到人的感情方面,按她的说法,有时候人的感情是没法控制的,身不由己,不知不觉就会陷入漩涡之中。 在她看来,围在身边团团转的那些男人,个个油嘴滑舌,既没有品味,又没有素养,更谈不上什么男人气,只要能找到真爱,哪怕是经历千般磨难,也无怨无悔。 女同事向男同事吐露心中的感情私密,必然热乎得过了头,就算我反应再迟钝,也感觉到她的另一层深意,于是心念急转,很快组织语言驳斥她的观点,却又委婉含蓄,不至于伤到她的至尊。 当时到底说了些什么,至今记不太清了,我好像说过,人有时候的确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不过,人又是理性的,生活在这个社会上,必须对自己负责,对他人负责,更重要的是对家庭负责。 也不知是如何抛出这套说辞的,总之我当时有些道貌岸然,完全不像办公室里跟着疯闹的大哥哥了。 第二天一早,我走进办公室,见她样子大变,换上了平日不爱穿的黑色服饰,刚在理发店做好的新潮发型,突然故意弄得很乱,草草的在脑后扎了一条马尾巴,脸色也不太好看,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 办公室里,好姐妹们当然察觉到异常,问她是否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她却沉默不语。 几天过去,她终于恢复正常,换上靓丽的时装,恢复了一脸灿烂的笑容。 一学期过去,因为她是关系户,也许家里对“上面”打点了下,下一期很快被调到条件更好的县城附近,她和我之间的那点小小曲折,只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永远捂在彼此心底,直到多年后成为一种尘封的记忆。 她走了,最希望她走人、暗中松了一口大气的,竟然是刘玉芳。 范红梅和我搭档的一学期里,也不知是谁向外面传出了风声,说我和她搞得很火热,这话居然传到了刘玉芳的耳里。 曾有一天,中午放学,我回家,范红梅上街买东西,我们走在一起,到了农民街,走着走着,她的手突然搭在了我肩上,而这一幕恰好被刘玉芳见到了。 回家做饭,在厨房里,刘玉芳双眼冒火,并非凶光,而是燃烧的嫉火,咬牙切齿的追问,范红梅的手为什么可以随便搭在我肩上。 俗话说心中无冷病,不怕吃西瓜,我若无其事的笑着,反复解释,我和她之间根本不存在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无论我怎么解释,她始终不肯确信,于是,范红梅成了她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当夜,也不知为何,她在床上第一次表现出主动,以致于动静很大,把林紫丹惊醒了也不叫停,一副激情癫狂的样子。 以后两三月她一直吃醋,尽管没完没了,很是难缠,我却窃喜着,终于感觉到,尽管经常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我,其实她还是很在乎我的。 也正因为她强烈的吃醋,才让我凭借并不强大的定力,暗暗构筑起一道家庭防线,抵御了另一场更大的诱惑。 在以后的岁月里,我总结出一条经验,一个完全不吃醋的的妻子,很可能已经出了问题,因为她心里已经没有你,没有这个家,她的心早就飞到外面去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你很可能已经给戴了绿帽,没有什么比这更为悲哀的了。 范红梅调走,波及我们这个小家的余波才渐渐平息。 调走一个,又调来一个填补空缺,也是个妹纸,更小,刚满二十,她叫苏小静,人如其人,个儿小小的,样子弱弱的,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笑意,说话细声细气,咧嘴一笑,就露出两颗洁白饱满的虎牙,看起来蛮可爱的。 苏小静刚毕业,上期在中心校教二年级,调过来,也继续教二年级,而范红梅走了,老校长安排另一位老教师与我搭档。 也不知怎么安排的,开学时,苏小静的办公室座位居然与我相邻,她靠近办公室门口,而我就坐在她左边。 原本,办公室很窄,安放了每个老师的办公桌椅,就只剩下两条很窄的过道,于是座椅之间挨挨挤挤的,我的右手放在办公桌上改作业写备课,难免会跟苏小静的手臂或肩膀发生擦挂。
苏小静是个很安静的女孩子,虽然邻桌,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很少说话。 课间时分,我继续和别的女教师疯闹,开玩笑,(不过,所有玩笑都不是粗俗的,没有任何情色或暧昧成分),而忽略了苏小静还坐在身边。 因为当地学生走的都是山路,天气暖和时,不少人经常赤脚来学校上课,而我有个习惯,一旦到了夏天,在学校里几乎不穿鞋子,除非有上级领导前来检查工作。 除了和同事疯闹,我还经常跟学生疯闹,背着他们来来去去,或是把男女生召集到一起斗鸡,几十个人分为两组,每组有个圆圈画出的家,家里放着一只石头鸡蛋,哪一组的鸡蛋被偷走,哪一组算输一局,而我一般加入女生组,保护鸡蛋,并发动偷袭,盗取男生组的鸡蛋。 苏小静和许多刚毕业的女教师一样,规规矩矩,本本分分,一切按教学大纲办事,我这种无拘无束的老师,也许她既没见过,甚至连想也没想到过。 既然是邻桌,每一天我的言谈举止,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时间长了,我大男孩的本性,很快在她面前暴露无遗。 在办公室里赤脚走来走去,我本胸无城府,从不在女教师面前故作姿态,随心使然,妙语连珠,激情洋溢,偶尔转过脸去,四目相对,发现她看我的眼神,既像是关注一个大男孩,又像仰慕着一位大哥哥一般,不过也没在意。 有时候,我隐隐的感觉到,她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出奇。 一学期快过去,我们坐在一起,仍然很少说话,通过别的女教师,她已经了解到我的家庭,以及那个不能走路的孩子。 也不知是哪一天,我翻开自己的备课用书,突然发现,在需要马上备课的那一页,有人用铅笔写了一行娟秀的小字: 难道你还读不懂我的心? 字迹浅浅的,故意写得模模糊糊,隐藏在备课教案的字句行列之中,很不容易察觉到,看了一遍,我很快把书塞入抽屉,就在刹那之间,仿佛砰的一下,被什么击中了,碎了,化了,胸口隐隐的痛着。 事实上,比起范红梅,苏小静算不上漂亮,可是她更加含蓄,更具素养,心思更为细腻,实在让我难以抗拒。 假如时光倒流几年,她算得上我理想中的妻子。 她的这一招,来得太过突然,完全没有任何征兆,几乎俘获了我的心。 以后几天,办公室里,我和她没有任何变化,一切显得波澜不惊的。 恰好在这几天,家里的情况有些硝烟弥漫,我打牌输钱,又因为一些家务事,连续吵架,给克扣了床上的分内伙食,于是浮想联翩,几乎把持不住,想和邻桌的她发生一点什么。 既然她敢在我书中直接留言表白,桌子挨着桌子,椅子靠着椅子,只需一点小小的暗示,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甚至是手指的轻微触碰,也可能擦出火花,彼此猛烈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