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生命之初始
妻子肚子越来越大,意味着我们即将组成一个三口之小家。 过去流行一句话,叫做人生的路越走越窄,事实上也许如此,随着一个人年龄的增长,可供选择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不得不摈弃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踏上一条大多数人都走的、比较现实的道路,我认为这并非是一种悲哀,像宇宙之中的所有事物一样,不光是人,所有生命都有个从混沌走向有序的过程,换一种说法,路越走越窄,也并非一件坏事。 也就是说,做梦的年龄是美好的,没有梦的年龄同样也是美好的,就看你怎么看待自己的生命过程。 在即将成为父亲之前,我才慢慢改变了对人生的一些看法,过去的许多理想、梦想、幻想,都显得不切实际和缥缈虚无,能获得巨大成功的人,在这个社会上毕竟是极少数,尽管我智商较高,激情四射,却因为自由散漫的性格,因为来自普通的家庭,还因为没有合适的机遇,注定这辈子只能做个小老百姓,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来,于是我心态有所改变,耐心等待孩子的降生,决心把小家好好经营下去。 当地医疗条件很差,许多女人生孩子都找当地接生婆,更没什么产前检查,临产期跟踪监查等等,自然,许多孩子和孕妇会面临意想不到的危险。 孩子降生前,许多街坊邻居曾建议我们去当地卫生院找熟人,做个CT检查,看看到底是男是女,我和刘玉芳都一笑置之。 从十八岁开始教书,到此时我已经是教龄十三年的老教师了,潜意识里更喜欢女生,因为她们大多数都乖巧听话,于是,我暗暗希望刘玉芳能生个女儿。 不过,父母,特别是父亲,可不这么想,我是独子,都希望刘玉芳生个男孩来传宗接代。 日子一天天过去,临产期一天天迫近。 所在县份位置较为偏远,而所在乡镇又是县里最为偏远的,医疗条件很差,很多女人生孩子根本不上医院,找个接生婆了事,条件好一点的就上乡卫生院,家庭条件更好一点的就去二十公里外的区镇医院。 在农民街,我们的家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过家里有父母的退休工资支持,省城的jiejie和远在广东的meimei很关心我,为刘玉芳生孩子,分别寄来一些钱,于是决定去区镇医院。 区镇周围十来万人口,稍大的手术或疑难病症,乡卫生院不敢接手,都朝区镇医院转院,可是这家医院却极其简陋,门诊楼就是一座六七十年代建造的三层楼房,低矮狭窄,每天容纳很多病人,都是附近农民,不懂得排队挂号,谁的力气大,谁就挤在前面,医院的每一层楼,都显得拥挤不堪。 据说区医院里几乎每天都死人,并非医疗事故,而是病人太多,本来就抢救不过来的。 为谨慎起见,临产前两天,花三十元钱包了辆面包车把刘玉芳提前送到区镇医院住下,我向学校请假,和岳母一起去陪护她。 临行前母亲告诉我,她过去的同事、也是我的小学班主任有个女儿在区医院住院部当主任,叫直接去找她,让她给妇产科主任打个招呼,特别关照下。 拉着孕妇,道路又坎坷不平,面的司机开得小心翼翼,二十公里开了一个多小时,进区镇医院,由岳母陪着刘玉芳在车里等着,我先上二楼的住院部找到那位主任。 二楼上住院病人太多,床位根本不够,连过道两边也铺了许多地铺,中间留出一点空隙让人经过。 住院部门口,我见到一位突发心肌梗塞的老妇人躺在担架床上,一位女护士正在有节奏的为她按压胸脯,促进心脏复苏,按了一会,旁边一位医生再次测试心跳和呼吸,摇摇头表示抢救结束了,而其他病员冷漠的目送担架床被推走,推到太平间去,这一幕让我怪不自在的,心中隐隐有了不祥之感。 主任姓曾,坐在办公室里,一见面就认出了我,毕竟是家乡人,还算热情,问明情况,跟着我去一楼的妇产科。 有了这层关系,我心里踏实了许多,估计生孩子不会出什么问题。 和医院其它部门一样,妇产科也人满为患,所在病房里安置了三位孕妇,而陪护人员则住在过道上。 直到此时我还是个大男孩,嫌妇产科太过狭窄,经常跑到门诊楼外面去游荡,根本不知道每个妻子在生孩子前后,特别需要丈夫呵护,哪怕陪着她多讲几句悄悄话也好,于是在头一天,基本上是岳母照顾着刘玉芳饮食起居,我只是跑跑腿而已。 医院有个食堂,饭菜不仅难吃,而且很贵,炒菜用的是劣质色拉油,不过作为乡下姑娘,刘玉芳嫁过来后,从不挑食,于是端来什么吃什么,而我特别挑食,吃了一顿,连自己也吃不下去,不得不去医院外面的小餐厅买来专门为孕妇制作的饭菜,不过更贵。 孕妇太多,妇产科医生根本忙不过来,除了例行巡视,没时间关注每个孕妇,既然住院部主任打了招呼,这里的医生对我们还算客气,其中一位主治医师站在过道上,数次和我交流,询问刘玉芳的情况,比如是否头胎,此前流过产没有,等等,这也算其他家属享受不到的特殊待遇了。 第二天刘玉芳就有了临产的征象,破羊水后,我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数次找到医生,请求马上把她推到产房去,然而主治医师却一脸漠然,说既然住在妇产科,不会发生意外的,要我耐心等待。 这一等,就等了八九个小时。 临产时间大概在夜里十点过,我一直守在病床边,看着刘玉芳反反复复的挣扎用力,想把孩子生出来,那种痛苦的样子,由此回忆起海明威的《印第安人营地》,一个印第安男人因为亲眼目睹妻子难产而自杀,此时我终于理解到他为何会选择自杀了。 从临产到孩子生下来,病房,产房,过道,安装的都是低瓦数的白炽灯,灯光昏黄幽暗,直到多年后回忆起来,恍若一场噩梦。
当夜值班室里,几个年轻医生聚在一起,嘻嘻哈哈,谈论着打麻将,听起来他们牌打得很大,输赢起码上千,在我不断的催促下,才懒洋洋的过来,把刘玉芳推到产房去。 产房很简陋,把刘玉芳放在手术台上,不见做什么器具消毒,而我和岳母就站在产房中,也无人干涉。 医生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在我看来,这就是他们每天的工作,而且工作量很大,于是略显枯燥,也许在他们眼里,一个个躺在手术台上的孕妇,犹如快要生产的牲畜一般。 这时刘玉芳开始了更为痛苦的挣扎用力,值班医生喊道:用力,再用力!却始终生不下来,于是果断的cao起剪刀,剪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只听噗嗤一声,好像有个什么从刘玉芳体内激射而出。 随即,医生把一团血糊糊的东西高高提起,淡淡的说道:是个女孩。 尽管灯光幽暗,此时我竭尽目力,死死的盯着这个属于我的孩子。 见到她第一眼,我几乎惊呆,心中一片空白,原来她的脑袋很大,由于在产道中停留时间过长,脑子部分严重挤压变形,形状就像一只茄子黄瓜什么的。 据说一个人在出生那一刻所遭受的苦难,甚至比一生加起来的苦难还要多,而这个孩子在产道中所遭受的苦难,完全超出我的想象了。 我望着孩子,惊恐莫名,她却不哭不闹,这不是好现象,医生拍了拍她屁股,还是不哭,又使点劲儿拍拍,才呜呜咽咽哭了几声,声音极其虚弱。 清创,缝合,消毒,不久刘玉芳被推回病房。 我跟着一位护士,看她如何给孩子洗澡。妇产科有个开水房,门边放着两只小铁桶,她一手抱孩子,一手提起铁桶,接了点热水,又接了点冷水,试试水温,提起孩子,把她身上的血迹洗净,然后包裹起来,送回病房,交给刘玉芳。 现在刘玉芳怀里的这个孩子,寄托着我们全家的希望,甚至牵动着远方jiejiemeimei的心,她出生前两月,全家就开始取名,后来我说取个有点道家风格的名字利于长寿,于是meimei想来想去,给取了个林紫丹,名字就这么定下来了。 也许刚出生的婴儿都很难看,林紫丹更是如此,皮肤邹巴巴的,像个缩小了的魔法老妇人,怀着惊恐不安的心情,我坐在病床边,和刘玉芳一起打开包裹的一角,细细鉴赏我们共同努力创造出的小生命。 林紫丹出生后的一两个小时里,一直不哭不闹,后来到了半夜,却闹得很凶,让我们两口子感觉到有些不正常。 妇产科里,当然有医生通宵值班,例行巡视,不过多次询问,值班医生都说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