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那家伙皱了皱眉头,说,“只是朋友的话...请问,您不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和我当朋友么?” “如果确实是这样的话,那我就不勉强您了。” “我想,我也不需要您这种...不真诚的朋友。” .... 莫名其妙,交朋友就交朋友,怎么还要刻意去计较什么真不真诚… 在这个自私自利的世界里,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愿意向别人彻底展露心扉的人啊? 你以为你是活在童话故事里么? 大家都是下九流的人,虽然表面笑嘻嘻,对谁都是相当和气,但在背地里,谁又会真正地把对方当成是一回事呢?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 不是你刺我一刀,就是我刺你一刀。 我们之间总有一个人要倒下,成为另一个人的垫脚石。 .... “那真是太可惜了。”张大根沉吟着说,“我想,我其实...也不太需要什么所谓的...朋友吧。”说话的同时,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那家伙的眼睛。 罕见的认真。 仿佛是想通过目光再次重述一次他刚刚说的这一段话那样。 也是因为这一份认真,让他一次性地消耗完了今日份通过足球所获得的快乐。 内心再度落得空空如也,骨头里的骨髓似乎也随之被掏空了,一度失去了知觉,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行走什么样的道路,怎么回到废料场的宿舍。 人生的路途总是布满了是阻障,崎岖不平。 但其实,事情本可以不用这么复杂。 他只需要顺着那家伙的意思说下去,简单地说一句没问题,就让我成为你的朋友吧之类的话,想必就不会沦落成这个样子。 可为什么就是没办法说出口。 好像... 对着这么一个认真的人说出敷衍的话,是一件愧对自己良心的事。 说来可笑。 他怎么也没想到… 自己居然还有良心这种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下了班就去洗澡,洗完澡就继续去足球场踢球,因此,他经常能够见到那个名叫莱特的家伙。 但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他再也没有和莱特当过队友。 即使是比赛结束后遇见了,也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渐渐的,张大根放下了愧疚。 也就不觉得这有什么。 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 本来就是人生中的无关紧要的人,即使有所交集也不过是暂时的。 归根结底,他们就是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早晚有一天势必会形同陌路的。 既然早知道了如此,又何必浪费什么心思去陪他玩什么兄弟义气的游戏呢? 没有意义。 .... “喂,等下要去哪里?”一次比赛结束后,他的球友们提议,“明天就是周末啦,没有安排的话,我们一起去吃个宵夜吧!” 张大根愣愣地看着他们,没有响应。 他想走,想赶紧回宿舍去睡觉。 只有这样,他才能保证自己约莫有八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而且,跟明天可以无忧无虑地睡上一整天的懒觉的这群人不一样,他明天还要早起,还是要继续准时去到废料场里报到,然后工作。 不然的话,就会被登记为迟到,偷懒,或者旷工,不仅要接受一定的责罚,而且,一旦领受责罚的次数达到了一定程度,就会负责管理人事调动的职员撤销岗位,清退出废料场。 就目前来说,他当然还是不想失去这份工作,不想回到刚来这座城市时的那种...浪迹街头,餐风露宿,诚惶诚恐的生活状态。 因此,他打算拒绝,准备直接离开球场。 如果被拉住的话,就打算用‘没钱’作为理由,拒绝球友们的邀请。 “什么,只是没钱而已吧,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结果,他的球友们并不认为‘没钱’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他们爽快地搂过他的肩膀,在璀璨的探射灯下哈哈大笑,“没事,这一顿是辉哥请客,吃的还是一等一的高级牛rou火锅,你就放心大胆地跟兄弟们一起大口吃上等牛rou吧!” “一起痛饮年份最好的清酒,一起填饱肚子,这才是足球,这才是男人之间如火的友谊!” .... 牛rou。 .... 听到这个词,张大根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 .... 探射灯下的草场很吵,即使是输掉了比赛的人们也是有说有笑地聚在一起,三五成群地准备离开这座洒满了热汗的地方,而在距离体育公园出口处的路道上,则是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华轿车。 因为路道并不怎么宽敞的缘故,车流因此被堵住了。 一些接到了小孩,急于归家的轿车不愿意等待恰好停在他们前方但还没接到自己小孩的轿车,于是乎,便烦躁且不顾体面地狂摁起了车载的喇叭。 喇叭的响声此起彼伏。 一次比一次的尖锐,也一次比一次的急促。 就像是一根狂躁的银针,一次又一次地刺激坚硬且平静的夜空,拉扯着人们的神经。 但即使如此,也还是掩盖不住这些热衷于足球的年轻人们的欢快笑声。
张大根默默无言地尾随着他们,登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坐在车厢的后座,挤在两个人浑身散发着汗味的家伙中央。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搭上这么一个不知道依靠什么原理得以成功运作的铁皮大家伙。 当引擎轰隆隆的响起的时候,他呆呆地看着车厢前方的那一块宽阔的挡风玻璃。 仍在持续发空的脑子里,循环播放的只有那两个朴实无华的字,就是... “牛rou。” 他的内心仍在颤动。 到底是有多久没吃过rou了。 久远到,他甚至都已经忘了rou到底是什么样的味道。 上一次吃到rou... 应该是家里养的母鸡忽然间生病死了,眼看是卖不掉了,可是又不舍得就这样丢掉,所以...一向勤俭持家的娘亲才痛下决心,要把它吃了。 烧了一锅的热油。 然后,把那只用热水烫过,掏空了内脏,拔掉了毛,看起来光秃秃的鸡丢到油锅里炸了又炸。 一直炸到稍稍有点儿发焦的时候,才把它拿出来,端到餐桌上去吃。 依稀回想起吃那一顿饭时的画面,他的吃相不堪入目,简直就像是一条在荒漠里困了许久的饿狼看到了一汪清泉。 他拿着鸡的骨架,反反复复地啃咬。 不仅要确保吃掉依附在骨头上的所有rou,还要保证用舌头卷走所有残留在鸡骨头上的油花,以及吮走鸡rou的味道。 娘亲笑着喊他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别整得像是饿死鬼投胎一样。 而他的父亲则是一边喝着自制的土酒,一边啃着他不吃的鸡头。 微亮的烛光在他们身后轻轻摇曳,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团聚在一起,共同分享了这一只难得的炸鸡。 画面的最后,他意犹未尽地舔完了手指上的油渍,像是骤然间发现了什么那样,呆呆地看着父亲,又看着母亲。 画面就此定格,时间因而停滞不前。 一切都丧失了行动的权利,唯有沉默的光与影仍然散漫地在冗长的虚空中跳动着某支空灵的舞蹈。 画面中的小孩忽然觉得有些难过,鼻尖发酸,嘴唇蠕动,喉咙干涩。 没有哭,也没有叫。 分明是没有说什么话。 但是,却能听到委屈的声音从幽暗中传来。 在那或明或暗的眼眸中,他沉默了,看着窗外黑白分明的世界,看着漂浮在街道上空的那一片灰沉沉的天空… 就像是看到了过去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