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小雨早起第一件事是给老爸打了电话，询问他昨天晚饭之后的禁食水情况，听见老爸完全是按照医生的叮嘱做的，放下心来，告诉老爸上班时候去接他。 虽然才开始上班，胃镜室外面的长椅上已经坐满了等候的病人，小雨看着显示屏，因为昨天已经和王姐打过招呼了，老爸的名字排在了第一位，小雨拿着做胃镜需要的毛巾，一次性床垫，陪着老爸走进胃镜室。 护士让老爸服下麻醉药，然后让老爸侧卧位等待下胃镜，过了一会儿，王姐走过来，拍了拍小雨，然后把咬合器放入老爸的口中，嘱咐老爸咬住后开始cao作，她拿起架子上的内镜，持内镜的cao作部，从口腔位进入食管后，边进镜边充气，开始观察观察，内镜很快到达胃部，王姐看后对小雨说：“时叔有些萎缩性胃炎，这个年龄了，胃部有些萎缩也很正常，萎缩性胃炎有时候也挺疼。”“姐，这是咱们想要的最好结果了。”“是啊。一会儿再领时叔做个b超看看吧，查查是不是别的原因引起的。”“好的。”小雨答道。 王姐笑着开始继续观察，小雨站在王姐的对面，用手扶着老爸的头，眼睛可以清楚看到王姐的脸和cao作，但是看不到侧面的显示屏，忽然小雨发现王姐的脸色有些不对，然后对着站在她旁边的护士耳语了一下，对小雨招了招手。 护士走过来替小雨扶住了老爸的头，小雨走到王姐身边，王姐用老爸听不见的声音，轻声说道：“不太好，你拿手机照一下吧。”小雨突然感觉到心凉到了顶点，她取出手机，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她把王姐停留的界面拍了下来，在红色胃粘膜上面，如油画色彩搭配般有一片灰白色，上面布满了深褐色的斑点……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看到的满大街路边或者人家种的一大片鲜艳欲滴的罂粟花…… 小雨突然感觉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老爸，看着还在移动内镜的王姐，看着帮她扶着老爸头的护士，忽然之间一切都模糊不清了。 她急忙对王姐和护士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走出胃镜室，走到胃镜室外面等候区无人注意的位置哭过之后，又走进胃镜室，这时候王姐正和护士商量取标本的位置，小雨走到爸爸面前换下护士扶住爸爸的头。 王姐温柔地对老爸说：“时叔，您的胃有些溃疡，问题不大，我和小谭给您取点标本做一下病理。”老爸不能说话，只模糊不清地发出了“嗯”的声音。王姐和护士开始在老爸的胃部取标本，取的过程把标本一块一块放到保存液里面，小雨看着她们cao作，心里数着标本的数量：1、2、3……，一共六块。 王姐取出内窥镜，走到老爸面前，“时叔，取完标本胃可能会有些不舒服，这几天最好喝粥吧。”“好的，麻烦你们了。”老爸笑着和王姐和护士说，小雨看着老爸，她突然觉得时间的宝贵，人生的无奈，世事的无常，原来生活如果能平平淡淡、无病无灾，才是最美好的啊！ 护士把手里拿着装标本的小瓶递给小雨，充满同情地说：“送病理室看看吧。”“谢谢。”小雨接过标本，她希望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梦，她希望王姐看错了，她不相信老爸会得癌症…… 如果当初老爸觉得胃不舒服，她能强拧着老爸，带他检查的话，该多好啊？可是……小雨知道一切都是定局了，只要老爸没扩散，可能对着她，对于老爸，已经是上上签了。 出了胃镜室，小雨又陪老爸到科里，给老爸抽完血，把老爸送到医院出口位置后，去了张医生的诊室。 张医生看到小雨，急忙询问情况，小雨情绪有些低落：“不太好。”张医生一下子明白了，“做病理了吗？”“在我这里，一会儿去。麻烦帮我开一下CT，您看看需要做哪里？”“肝部、肺部和腹部吧。”“好的，”因为有之前的门诊病历号，张医生很快为老爸开出了CT检查单，小雨手里拿着单子，她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 文慧的电话在上午10：30打进来了，这个时候大多数时候是小雨一个人在办公室的时间。“今天怎么样？忙不忙？”“还可以。”小雨感觉有些疲惫，文慧立马听出她声音的异样。“怎么了，你？”小雨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老爸不太好。”“老爸生病了吗？心脏还是脑，老爸身体那么好，应该没问题的。”“都不是，”小雨哽咽着：“胃！”“啊？”文慧惊讶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那现在怎么办？”“先做CT，看看有没有转移。”“什么时候做？”“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下午？”文慧犹豫了一下，“我有些事情，要不我就陪你了。”“不用。你不用陪着，你要是陪着老爸该起疑心了。”“那也好，做完以后告诉我一下结果。”“好的。”听筒那边的文慧张开口，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又像被什么噎住了似的没有说话，默默地挂断了电话，而小雨此刻满脑都是老爸的事情…… 中午下班回家吃过饭，小雨让父母去午睡，自己开始在厨房收拾碗筷，因为父母的家离单位近，让小雨多了很多便利条件，老妈因为小雨工作忙，怕她累，也每天在小雨下班时准时做好饭菜，所以小雨就把饭后洗刷碗筷的事情承担下来，一家人各司其职，老爸跑外，老妈主内，小雨打打下手，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让旁人羡慕不已。 午睡之后，小雨又和老爸一起下楼，老爸买楼的时候才兴起住楼房，所以没住过楼的人大多数都愿意选择高楼层，经过几年的快速发展，高楼鳞次栉比，住楼房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买楼层高的人才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觉得高层太累，远不及低层好，老爸也是为数不少的后悔人之一。因为老爸当时可以选择三楼和八楼，老爸没有悬念地选择了八楼，所以每每和小雨一起，走到三楼时候都感慨：“选择这个楼层好了，没等累就到家了。”小雨也总是笑着安慰老爸：“这样被动锻炼多好啊，要不您身体能这么好吗？”“也对，我现在这个身体，真的没有几个人能比。”爸爸也是用自己标志性的总结语结束这段对话。 今天走到三楼，老爸破天荒没再提楼层的事，而小雨完全沉浸在对老爸CT结果忧心忡忡的情绪里，也没有觉得老爸哪里不对。 老爸做完CT后，小雨把手中握着的，护士发放给她的取纸质报告单的时间表拿给老爸看，上面清楚写着时间是明天下午14点以后，“孙清上班没？”老爸问小雨，他有些着急想看自己的诊断结果。“我打电话给她了，她今天休班，”“哦，那你找找别人是不是能快点？”“老爸，您也看到了，都是年轻的面孔，我真的不认识，也不差这一天，咱们明天再取吧。”“好吧，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小雨再一次把老爸送到了出口处，这一天不到8个小时的时间内，她已经两次和老爸说再见了。 她不禁有些感慨，人生有多少次挥手告别的时候，以为彼此明天就会相见，结果却是阴阳相隔的再也不见；又有多少人，清清楚楚地知道彼此在某个地方，彼此仍在思念，却也清清楚楚地明白他们永永远远是在也不见？ 她回到CT室，站在CT室的大门前，手在触到大门把手时又似触电一样缩了回来，她知道只要自己的脚跨进CT室的办公区，她就马上能知道老爸的结果，但是她还是有些畏惧这个未知的审判。她退后几步，在CT室外面不停地踱步，久久不愿意跨进CT室的大门。 手机铃声响了，小雨掏出来一看是文慧的号码。她接通电话，文慧急促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过来：“雨儿，时叔怎么样？”“不知道。”“做没做呢？”“做完了。”“做的过程中不是就能看出来怎么回事吗？”“我…我没进去看。”小雨嗫嚅着，“你不能逃避，雨儿，以后你面对的事情可能会更多，知道吗？。”“嗯。”“什么时候能给我消息？”“等一会儿我打给你。” 小雨不再踌躇不前，她再次走到CT室门前，伸手按下了门铃。一位年轻的女医生走过来开门，小雨不认识她，但是小雨知道，只要走近了，她们大衣上边口袋上别着的名签，会清楚地告诉对方彼此的身份和职称。 果然，女医生看看小雨，没询问什么，只是轻声问了一句：“您找谁？”“孙清主任在吗？”“在，阅片室呢，我领您过去。”“麻烦您了。”“不用客气。”小雨知道孙清在班上，因为老爸是临时决定做的CT，而CT是需要提前预约的，所以在缴费之后，小雨给孙清打电话，让她帮忙安排的加号。只是小雨不愿意当着老爸的面取结果而已。 女医生把小雨领进阅片室，小雨看到好几位医生正坐在电脑前忙碌着，而孙清正站在一个较年轻的医生后面，指着屏幕给他看可疑部位。带领小雨的女医生喊了一句：“主任！”孙清抬起头，看到了小雨，问：“你们来了？做没做呢？”“嗯。做完了。” 孙清拍了一下身边的年轻医生，“把时强的CT片先调出来看一下。”“好的。”年轻医生口中应着，小雨看着他灵活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老爸的CT图像就呈现在电脑屏幕上，孙清接过键盘，用手cao控着键盘按钮调整着图片的位置和大小，认真看着，然后她指着老爸左肺让小雨看：“你看这上面有很多散在的点，我怀疑……转移了。” 小雨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来，她清楚孙清的判断力，因为她们俩是高中同学，孙清是一个特别钻研的人，她的业务水平和判断能力，可以说是小雨所在城市的权威。 小雨呆呆看着屏幕上的图像，孙清同情地问：“你下一步什么打算？”“带老爸出去看病。”“行，出去确认一下，看看有没有好的治疗方案，带着片子走吧。”“嗯。”“小胡，先把这个片子和报告单打出来，给时医生。”“知道了，主任。” 小雨拿着老爸的片子，昏昏然走出了CT室的大门，虽然是下午，但是患者和陪护家属来来往往的，还是有很多人，嘈杂的人声，穿梭的人流，这一刻似乎都离小雨很远很远…… 回科室的时候，一楼急诊室位置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声，或许是某人情况危急，也或许是因为危急情况的人没抢救过来…… 小雨无暇顾及其他，回到科室，不停的落泪，她觉得老爸正慢慢地一步步向终点方向挪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