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吃汤饼也能吃出祸事
十一世纪晚间的地球上,几乎完全被浓重的黑暗所笼罩。 但在东方的这片土地上,却有一个城市,骄傲的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光芒,尽情展现着无比的魅力和妖娆。 有人说,如果说白天的汴梁城,有如一尊虎踞龙盘的巨兽,令人望而生畏,那夜晚的汴梁城,则转瞬成了婀娜多姿的小娘子,让人欲罢不能。 刘珞拿口袋装了两贯钱提溜着,趁天黑之前出了门。在州桥以南的闹市中寻了间汤池,花十文钱舒坦的泡了个澡,又唤人搓了背,一家伙给整下去二三两黑泥丸。 搓澡工惊讶的目光下,刘珞觉得很是羞耻。 一身轻松的出了汤池,又寻了间成衣铺子,花去三百五十文,终于换上一身簇新的士子青衫和一双粗麻布鞋。这身打扮走出去,才配得上人家小郎君的称号嘛! 但刘珞又实在不想拎着小十斤铜板逛街,便又选了两套衣衫,两双丝鞋两双布鞋,让店家明日送去府上,直到只剩几百文,这才施施然开始逛起了州桥夜市。 后世的夜市和夜宵,追溯起源头来,应该滥觞于唐之长安,盛极于宋之汴梁。 但长安城为了管理方便,将生活功能的区域划分的过于彻底,东市西市就是买卖东西的,平康坊就是青楼酒肆扎堆的,时辰一到坊门一关,进不去也出不来,你要是临时起意想去逛逛,没戏! 从唐末纷乱开始,作为禁锢之用的坊墙开始逐渐消失,一直到大宋,虽然还有坊的概念,却已经没有了坊墙。 商业也由此获得了极大的发展,坊内既然也可以开店铺摆路边摊,人们自然会就近选择消费,鸡滴屁自然就上去了。 哪怕你临时起意想去某家心仪的馆子搓一顿,只要人家没关门,你半夜出门也没人管你,想浪到几点就浪到几点。懒得出门的,也可以叫家里的小厮去店里点了外卖送来,和几千年后几乎没有分别。 州桥夜市是汴梁城中最大也是最热闹的夜市,非年非节的夜晚,夜市之中都是摩肩接踵。有普通百姓,也有官员士子,还有横练肌rou的无赖泼皮,让刘珞颇为讶异的是,妇人们和小娘子们也都很自然的逛着街,还着价,吃着东西,笑语嫣然,落落大方。 刘珞没有进酒楼,而是在街边的摊子上要了一碗羊rou汤饼,又让隔壁的摊子送了半只炸鸡过来,这才开始果腹。 宋朝但凡跟面有关的东西,都叫饼,汤饼就是煮在汤里的面食,也就是面条了。武大郎卖的炊饼,就是蒸出来的馒头。胡饼,顾名思义,是从西域那边传过来的,也就是后世的新疆美食——馕。 汤饼摊子是一家三口支起来的,老汉迎客、收钱、给客人端汤饼、收拾打扫,妇人则和面、抻饼、下饼,另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捞饼、切rou、装碗,再唤爹爹来取,一碗汤饼从抻饼开始到端上桌,也不过一分钟时间。 眼前这碗汤色奶白,面饼微黄,羊rou褚褐,葱粒青翠的汤饼,羊rou汤guntang,羊rou特有的鲜味随着蒸汽蒸腾而出,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此时食客不多,那老汉见刘珞面生,便想攒个回头客,搓着手笑问道:“小郎君是头次来我家吃?” 刘珞拿着筷子点头道:“是头回,我可是大老远就闻见了你家的羊rou味。” 老汉顿时高兴起来,枯皱的老脸上漾起一份骄傲道:“那是,小郎君不知,我黄老汉家的汤饼,在汴梁可是数一数二的!就说羊rou,别人家只是放汤里煮,我家的却是煮熟后再用酱料煮一道,然后一直拿小火煨着,,味道自然比别家好许多的!” 刘珞闻言夹起一片厚实的羊rou,不说味道,单就舍得下刀这一条,就比后世某州牛rou拉面里能隔着用来看报纸的牛rou厚道许多... 一口咬下,二道煮过的羊rou虽不及白水煮出来的嫩,却是更加香浓软粑。 刘珞尝完不由得乐了:“老丈这羊rou,可是加了黄豆酱一起煮的?” 敢情自己昨日才做了一道黄焖麂子,今日又吃到了黄焖羊rou,还真是巧。 老汉不由得竖了个大拇哥,真心赞道:“小郎君是个会吃的!” 刘珞又尝了一口汤饼,赞道:“筋道!” 那老汉看刘珞吃的快活,好似遇到了知音一般,两眼眯成了一条缝,就这么看着刘珞吃,自己呵呵直笑。 刘珞吃了几口,见他还在一旁看着自己,就有些别扭,便放下筷子道:“老丈,我给你出个主意如何?” “啊?”那老汉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这汤饼着实不错,不过可以试试在出锅时放入凉水中浸上几息时间,然后再捞入盛了滚汤的碗中。”刘珞想到了后世在北方吃面时都喜欢过一遍凉水,南方却好似没有这一习惯。 老汉低头想了想,却想不出个中缘由,便问道:“这是为何?” 刘珞心说我跟你说热胀冷缩你也听不明白啊,只好劝道:“且试试,左右不过一碗面…汤饼,大不了算我的就是。” 老汉老脸一红,好似受了侮辱一般,不满道:“小郎君这话怎么说的,你给我老汉出主意,那是好心呢!老汉一把年纪还能活到狗身上去了?”说完也不理刘珞,就朝妇人喊道:“孩儿他娘,给俺下碗汤饼!” 不料那妇人却是强悍,手里的活儿不停,嘴上直骂道:“活做的不多,吃的倒不少,吃了一大盆汤饼才一个时辰,又要吃,你咋不把锅吃了去!” 在座的食客们闻言都大笑起来,有泼皮路过,忍不住出言调笑道:“黄大娘,怕不是你没把你家老汉喂饱?” 黄大娘一点不惧,抄起水瓢往锅里舀了一瓢滚水,作势要泼,骂道:“哪个没拴好腰带把你露了出来,信不信老娘泼你个满脸花?” 吓得那泼皮赶紧退后了好几步,嘴上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黄家娘子,你上回拿开水泼人的时候,还没生大娘子吧?都一把年纪了,咋还这么暴脾气呢!”这显然是常来光顾的熟客,对黄家的事儿知道的不少。 “陈老汉,汤饼都堵不住你的嘴!”黄大娘丢下水瓢瞪了他一眼,“老娘暴脾气?老娘要不是暴脾气,你能安安稳稳在这吃这么多年的汤饼?” 刘珞倒是听的明白,小户人家做生意不易,有恶客,有泼皮,有竞争对手,甚至还有官差衙役,这些人对一家的男人或许能下得去狠手,但要碰上一个能撒泼打滚,逼急了还能拿开水烫人的妇人,反倒要束手束脚。 怎么,你们一群老爷们还这能拼着不要脸把一个妇人打一顿?信不信第二天这妇人就敢到开封府衙门口去问候你们祖宗十八代?
所以黄大娘看似悍妇,却实是黄家的顶梁柱一般,这也是很多小摊贩、小作坊的常态了。 黄老汉早已修炼得道,自家媳妇儿骂归骂,狠起来也能拿笤帚追着自己打,但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 他自顾自拿碗盛了大半碗羊汤,又顶着黄大娘的骂声从锅里挑了些汤饼,在清水桶里泡了数十息,再放回汤碗里,端回刘珞这桌坐下,整个流程恰似给客人上汤饼一般。当然,羊rou他是舍不得加的,不然媳妇儿得飞一把菜刀过来不行。 刘珞转头看着他夹起一筷子汤饼,吹口气然后放进嘴里,像品尝什么了不得的美食一般细嚼慢咽,眉头先是皱起,后又舒开,突然端起碗一边小跑着向黄大娘,一边道:“孩儿他娘,尝尝!尝尝!” 他这动作看得食客们先是一愣,然后又大笑起哄起来,这场景可比那泼皮说的荤段子还要可乐!有人笑的拍打着桌子,把碗中羊汤震的泼洒了一桌,甚至有个人笑的把汤饼从鼻孔里喷了出来,唬的对坐的人赶忙把汤碗抱在了怀里,怕被什么不明液体喷溅到。 黄大娘饶是强悍,也被黄老汉的举动臊的不行,顺手就抄起擀面杖骂道:“天杀的,你这又是作的哪门子的死?” 黄老汉不管不顾,依旧夹着汤饼就要喂她,口中解释道:“那位小郎君教的法子,热汤饼过凉水,你尝尝,真不一样!” 黄大娘知道自家男人的性子,不会突然发神经,就低声骂了句:“筷子给我,我自己吃!” 面是她揉的,她和的,也是她抻出来甩进锅里的,在大娘子经手之前,也是她掌握火候去捞的,所以家里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汤饼的口感是什么样的,连黄老汉也不如她! 原先汤饼的口感是什么,柔软,筋道,可这口汤饼嚼下去,却多了丝滑,爽弹,也不那么烫嘴了。 她只须尝一口就知道,这汤饼,不一样了! 黄大娘见黄老汉还巴巴的看着自己,又骂道:“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去谢过小郎君?”说完又朝着女儿喊道:“大娘子,快切一盘羊rou趁热给小郎君送去!” 她的喊声甚大,连刘珞那边都听得到,显然是故意为之。 这也是黄大娘的小智慧,我们家受了你的好处,也不白拿,自然要感谢的!不过他们小家小户的,不可能说拿出几贯钱来说谢过小郎君之类,便只好送上一盘羊rou,聊表谢意。 食客这边却又有人起哄,说黄大娘你莫非看上了人家小郎君,要招做女婿不成? 黄大娘冷笑一声,只朝那人竖了竖手中的菜刀... 还是黄老汉解释道:“是小郎君教了咱一个法子,能让汤饼更好吃呢!” “哦?真的?我那碗汤饼就用小郎君教的法子做,我先尝尝!”有还在等汤饼的,便开口叫唤道。 黄老汉笑的直咧嘴,连连道:“都有!都有!” 刘珞还想偷偷跟黄老汉说说这过凉水的另一个好处——汤饼没那么烫,吃的就快,翻台率就高,挣得自然更多。 可不待他张嘴,就听得不远处有人喊道:“杀人啦!杀人啦!” “辽人杀宋人啦!速报开封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