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抓拿瞎干

    千钧一发之际，李涵的身体迅速侧向一边，同时放开手中的箭矢。急射而来的箭矢擦过他的身体，消失在他身后的夜空。李涵勒马，座骑减缓速度至碎步小跑。一个寒光闪烁的物体在地上翻滚，最终停在了不远处的沙地上。部下兵将上前围住那团静止在地上的黑影，火把的光亮将眼前照得明亮。

    部将回马向李涵道：“使君，擒获阿耆尼瞎干。他身上中了两箭，左耳穿了一个箭孔，右后背也中了一箭，没有伤到要害，使君好箭法。”

    李涵一脸镇静地吩咐部将把瞎干带回去，心里却在嘀咕：我明明是要把他给射死的，只怪夜色太黑我看得不甚清晰。

    话说安西上都护李涵在龟兹东境擒获阿耆尼瞎干薛婆阿那支，并收降薛婆阿那支部下的兵卒千余人。而此时，越过铁门关的周国十余联兵还不到半数，大总管阿史那社尔的中军还在铁门关外等着过关。李涵下令安西军原地休息，等候大总管的兵马。后方的其余部众得知薛婆阿那支被擒之事，皆是议论纷纷。有人说李都护擅自行动有违军令，请求大总管以军法处置；也有人说李都护当机立断取得战机，功过相抵。

    待到李都护赶至大总管营帐，汉将欲言而又不语，番将隐含幸灾乐祸之意。大总管阿史那社尔顶着一脸髭须没有多余表情，与李都护行见礼后，终于打破沉默：“李都护取得如此首功，我军士气大受鼓舞啊。”

    阿史那社尔的洛语说得还算流利，他是东突厥人，十几年前便归顺周天子。天子将皇妹衡阳长公主嫁给他，十分重用，每每有战事总会派社尔作副将参与。他的战功赫赫，被封为毕国公，不但统领长安北门左屯营，还兼任鸿胪寺卿负责接待入朝的外宾。这次西征还是他头一回担任行军大总管，他对汉将与番将一视同仁，日常聚将分派军务总是彬彬有礼。

    李涵见阿史那社尔并无责究之意，便谦虚地回了一句“大总管过誉”，心里却觉得社尔为人软弱，从上回不忍杀处密部的老弱妇孺，可以猜想他大概会将薛婆阿那支献给天子让朝廷发落。

    不想他的念头刚闪过，那边社尔处置薛婆阿那支倒是干脆直接：“此人胆敢篡夺我大周藩属国，肆意囚禁我天子册封的阿耆尼摄政王，罪无可恕。来人，将他就地处决。”

    李涵还在发懵之际，薛婆阿那支的人头已经送入大总管营帐核查。李涵的心里在呐喊：早知如此，我刚刚......可惜这世间没有早知。

    阿耆尼瞎干被周军俘获处死的消息传出，西域诸国震动不已，龟兹首当其冲。由于周军出兵龟兹，边地居民纷纷出逃躲避战火，大批边地居民涌入伊逻卢城，导致城中粮食市价急升，许多游民无以为生，街上行乞之人比往日翻了数倍。

    伊逻卢城外的某处葡萄庄园，一队人马在夜色中潜行。

    “我们不跟那利说一声吗？”莫言花回头看灯火摇曳的伊逻卢城。

    “我已经提前和他通过气，眼下不必再跑一趟。”难普摇头，话音刚落，一队人马从后赶上来者不善。

    “快跑。”难普忙道，一甩手，马鞭狠狠抽在了莫言花的座骑上。

    莫言花抓紧马缰绳往夜色深处狂奔，一口气逃出十来里后，身后没再看到追兵。她松了口气，略略放缓马速，但她马上发现了异样——身边只余下几名亲卫，难普不在其中。

    “难普落在后面了吗？我们等一等他。”莫言花勒马驻步。

    亲卫头领回答：“阿师吩咐过，王女当尽快离开龟兹，途中不能有任何耽搁。”

    莫言花掉转马头，被亲卫头领拦住：“王女，阿师特意殿后拖住追兵，他在出发前便吩咐我们……即便是他落下没有跟上，也不能回头管他。”

    “不可，我们不能抛下他不管。”莫言花无视亲卫队的阻拦，勒转马头挥鞭往回走。

    “王女不可……”亲卫要再劝，被她抛在了马后，只得再次跟上她往来处折返。

    天色渐渐透亮，更方便查看路上的状况。莫言花原路返回寻找，在离葡萄庄园三四里处看到了正在啃草的马匹，马匹的脚边横躺着一个年老的沙门。莫言花匆匆下马，待走近，发现难普脸白如蜡气若游丝，不禁心中发冷。

    “难普，你坚持住，我马上给你找大夫。”

    难普拼着最后的力气看向说话的女子，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

    回城，寻医。

    大夫们都说难普摔断了肋骨伤了经脉脏腑，已经断气了。莫言花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身边也再没有人提起离开龟兹。

    翟日，一身随从装扮的那利前来探望，他劝慰道：“诃黎布失毕已经率众出发前往多褐城迎战周人，伊逻卢城里盯着你的那些人我会替你处理，你尽快离开龟兹吧，不要辜负了难普为你所做的这一切。”

    莫言花扣动指甲，喃喃地问：“诃黎布失毕对我起疑心了吗？”

    “不是，他......对难普起疑心了。”那利说没两句又要离开，“我是在去往多褐城的半路上悄悄过来的，不能待久，我要走了，你一切小心。”

    莫言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自问：难怪那些追兵看到难普便没再追截她们，原来难普才是他们的目标。这个难普，明知道人家要抓的是他，还傻傻地留下殿后，送羊入狼窟吗？想到此，莫言花心里又酸又痛的。她又想，还要离开龟兹吗？这次领兵攻打的周军主将是一个突厥人，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李涵。那个突厥人会答应让她重掌阿耆尼吗？她实在是没有信心，但如果她帮助周人夺下龟兹……可以此索要阿耆尼的王位吗？

    龟兹边地重镇多褐城，又名它乾城，汉朝西域安西都护府设于此，西域诸大小国无不向中原汉帝称臣，奉安西都护为西域统领。條忽数百载，中原皇朝几经更迭，它乾城亦不复往日繁荣，更名为多褐城。

    此时的多褐城外沙层漫天，这是四万多士卒列阵移动所扬起的。诃黎布失毕满意地点头，放眼整个西域地，有哪个国王可以像他这般能拿出如此多的兵马？他的视线扫过军阵前显眼的突厥附离，虽然突厥可汗有十万控弦之士，不过突厥属于北地草原，不是西域地的国王。龟兹是一个富强大国，历代龟兹国王却受中原人欺负，只因龟兹各大家族的兵马常常分散调动不及时，但哪代的龟兹王能像他这般在短短时日内募集数万大军抵御外敌？诃黎布失毕沉浸在自我欣赏中，忽听得门开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我王，周军来了。”

    诃黎布失毕生出些兴奋，大步爬上城墙头瞭望远处，果然见茫茫沙碛里有一对兵马朝他们奔来。这么少的人马？周军不是有十万联军吗？怎么感觉只有......七八千来人？哼，这些jian诈的中原人惯会吹嘘瞎编，明明也就七八万的人马，偏要四舍五入地吹嘘到十万。

    “可能是分军了，这是最先抵达的先锋。”大将军羯列颠自言自语，“让他们来，听说那个李涵在西域从没打过败仗，我要见识见识他的厉害。”

    “这回周军的主将不是李涵。”丞相莪白揪着自己的白胡子，“是那个阿史那社尔领兵。”

    周国的将官他们认识不多，但这个阿史那社尔......那个几次三番被薛延陀打得落慌而逃的阿史那社尔，因为当年逃难到高昌被麴文泰收留的突厥小可汗，在场的君臣多少都有些印象。既然薛延陀能几次三番地打赢，想来他们也有很大的希望。

    “远道而来的疲惫之师，怕是要缓上一天才能搭好攻城器械。我们趁他们没站稳前杀去......”

    羯列颠的双目更加明亮，嚷嚷着要外出亲身上战阵，却被诃黎布失毕拉住。

    “孤和将军一起上阵拒敌。”

    莪白眸光一闪，劝说的话吞进肚子里。他深知自家主公的心思行事，主公他对兵权很敏感，他怎么可能会把几万大军的兵权交给其他人！

    羯列颠要说些什么，嘴皮子动了动，道：“臣遵旨。”

    多褐城外的大石矮山后，伊州刺史王威咂了砸嘴，碎碎念道：“这些狗娘养的龟兹孙子，咋一下子能聚集这么多兵马！”他心里还有话却没有言之于口，“说我镇守伊州熟知西域事务，让我这一万不到的人马当先锋和龟兹五万人马作战，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人家老李镇守西州五六年，人强马壮的没有吃过败仗，咋不让他出头阵一举灭了龟兹人？不过是看我家世单薄官位低下好驱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