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抉择
回到现在。 安缇就这样任由自己瘫倒在地上，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 皎洁的月光洒落，让她那半边置于昏暗的脸庞如漆黑夜色般更显阴翳。 这一刻，她仿佛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妈，你没事吧？你别生气，听我解释好不好？”门外传来了零洵的声音，令安缇布满污浊的眼睛重新有了一丝光彩。 “对不起，我去幻御师学院的事没告诉你，但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而且已经过了很久了，我也还在普通学校上课，学习也没落下。” “不管怎么说这是我的错，我会好好反省的。所以你不要气头上了，对身体不好。妈，你都没怎么吃饭，我先帮你放着保温，你肚子饿了记得吃啊。身体要紧。” 等到零洵已经走开，她苦笑一声：“傻孩子，我什么时候怪过你啊。” 欣慰、心疼、犹豫，相互交缠的情绪充斥在她的脑海，令她心乱如麻。安缇将头埋在怀里，似乎这样就可以不必理会困惑和迷茫。 但她心知肚明，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迟早都要面对抉择。 或者是想起了什么，又或者是安缇不经意的一撇，某些东西正好映入眼帘。她起身走到床边，久久注视着梳妆台上的相框和一张泛黄的纸。 相框内的照片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有她、有零洵、还有，她的爱人。看着这无比熟悉的合照，安缇的思绪也跟随这曾经的画面回到过去。 那时的他们还生活在边境地区，生活远不如现在富足，但却朴实、满足。每当一家人在一起时，幸福总会自然而然地从心中洋溢。 直到梦魇来临，将他们的生活都撕扯得支离破碎。美好的记忆沦为了水中的泡影，伴随着倒塌的墙垣和飘散的硝烟一同消逝，在心中留下一道无法治愈的疮痕。 她是战士的家人。从自己爱上丈夫，决定和他在一起时安缇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最终的离别到来之时，还是被悲伤所支配。 痛苦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吞噬自己，让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痛的无法呼吸，痛的无法忘却。 可即便是刻骨铭心的痛楚，时间也会冲淡其带来的伤痛，安缇也不是一个沉湎过去的人。 她只是无法放心。她恐惧，她害怕，害怕零洵走上了幻御师的道路会同他父亲的过往一样。毕竟，她只剩零洵一个儿子了。 安缇拿起那种平躺的纸张。纸张有些残破，两道交错的折痕随时都会分割开来的样子，足以看出那是它被反复翻开了无数次的证明。 这是丈夫留下的最后的书信。说是书信，其实更像是留言。可就是这样不太动听得体的信件，安缇看了不下成百上千次。 许久，看完这封并不长的信件后，安缇一如既往地将它叠好。遍布忧愁的脸上舒展开来，扬起了一丝微笑。而她阴晦不明的眼眸，也再没了迷茫。 零洵房间内 他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金光熠熠的封灵石，内心如在掌心的水晶那样不停打转，举棋不定。 零洵一直都想成为幻御师，就连做梦都在揣怀这个念头。作为普通人的他无法触及的东西，现在已经是触手可及。他已经是个名正言顺的幻御师了。 可是一想到这些年来含辛茹苦带大自己的安缇，就算面前有一个让梦想更进一步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一向坚定果断的他此刻也变得犹豫不决。 父亲的离去不仅是对他，尤其对母亲也是个沉重的打击。即使安缇在零洵面前很少表露出来，但他在暗地里不止一次看到母亲盯着父亲的画像双目无神。 特别是在他六岁时，幻御师学院的入学测试后灰头土脸地跑回家。当时自己倔脾气地说一定要当幻御师，母亲便不受控制地吼出声来。 零洵被吓到了，泪水止不住的流出。 可当他注意到母亲转过身去掩面哭泣，就像要将所有的悲痛和艰辛都随泪珠宣泄而出。哪怕再怎么稚嫩的零洵也感受到了，自己的不甘和委屈与母亲所怀着的苦痛相比不值一提。想到这里，双眼就流不出一滴眼泪。 母亲崩溃的模样，就算过了八年零洵如今也还是印象深刻，在心里挥之不去。 心思细腻的零洵一直都知道母亲的不易，所以他小心翼翼地照顾母亲的感受。可无论他表现得再怎么听话懂事，就算母亲总对他投以和蔼可亲的笑容，他始终都觉得自己能做的有多么微不足道。 尤其是安缇的病情不断恶化，零洵越发觉得自己对母亲的孝顺或许只能够让她得到内心的慰藉，而无法缓解她身体的痛苦。 即便母亲一直都是面带笑容，似乎未曾有过忧伤。可就是她这样极力地保持乐观，每当零洵看到不时浮现在母亲脸上的病容，心里就又留下了一道伤口。 封灵石在这没有开灯的房间显得格外明亮，点点金光在昏暗中荡漾开来。光芒向着黑暗照耀，也朝着远处的角落扩散而去…… 这是几个月前，东奥城中心医院内 零洵坐在病房外的长椅等待，每一秒的流逝都在煎熬着他的内心。 门开了，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出，神情冷峻。从他的表情中零洵看到了太多，猜到了太多。 不安就像是火药一般被瞬间点燃，零洵焦急地冲着医生发问：“医生，我妈她怎么样了？” 医生深吸口气，无数次面对病人家属的经历让医者的语气显得平淡。 “虽然病人让我对你隐瞒，但作为她的亲属，你有权利知道。” 医生停顿了一下。 “关于你母亲的情况，我很抱歉。她的病，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犹如一道惊雷落下，这猝不及防的噩耗让他的心理准备轰然倒塌。 “不，不会的！”冷静被零洵抛之脑后，用着并不理智的声音试图掩盖自己的脆弱。“医生，我妈一定还有救的。我们家够钱治病，换家更好的医院。对，不是还有擅长治疗的幻御师吗？他们会有办法的，他们能救回妈的！” “孩子，你听我说。”医生打断了零洵。“这不是钱的问题，你要知道，对于病情晚期的病人，什么样的治疗也无法挽回。或许你比我更了解幻御师，知道他们的强大。” “但你也知道，幻御师不是神仙。他们也是人，而不是万能的神。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即便是境界高强的幻御师，对于你母亲的病也无能为力了。” 闻言，零洵倒在了座椅上，双目呆滞，所有的坚强在此刻荡然无存。 “我很抱歉。”医生又是说了一句。“其实若不是你的母亲坚持治疗，老实说早就熬不到今天了。疗程继续的话还可以缓解病情，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了。” “虽然对你来说很残酷，但我不得不告诉你。好好陪你的母亲吧。” 医生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可一字一句却如雷贯耳地回荡在零洵的耳边。他的心脏咯噔一下，似乎停止了跳动。周围仿佛静止，唯有时钟上移动的指针在显示时间的流动。 零洵双手抱头，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我不能倒下，妈还需要我。可他越是这样想，便止不住哭腔和流出的眼泪。 “三年、四年，又或者一年两年。你的母亲，恐怕时日无多了。” 如果说实现梦想真的要无所顾虑，那他真的就能心安理得去不顾一切去实现吗？零洵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也许在很早之前安缇就已经知道零洵在幻御师学院了，这一点零洵不难猜出。他也多少明白母亲从来就没有干涉过他的决定，也没有左右过他的意愿。 他知道母亲会理解自己的。可是他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那母亲怎么办？ “你妈不同意你当幻御师？”见零洵一言不发，光耀忍不住发问。 “不是。其实刚才吃饭我妈问我的时候，我就大概知道她可能早就发觉我在幻御师学院了。但她一直装作不知道，也没有强迫过我不要有当幻御师的想法。” “我妈就是这样，一直都惯着我。”零洵尽力挤出一点笑容。 光耀郁闷道：“那你还在担心什么？” “担心我妈。”零洵的脸色阴沉下来。“我妈一直身体不好，我不想让她有什么烦心事。” “而且，像这样陪着我妈的时间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也许很长，也许很短。但我的事先放一边吧，这段时间保持现状，之后再看看吧。” “你们人类就是多愁善感。”光耀觉得自讨没趣，嘀咕了一声。就回到封灵石任由零洵自己‘思考人生’了。 …… 安提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着，这短短的道路却如她的回忆一般冗长。 她想起零洵在幻御师学院的一点一滴，即使都是在背地里远望，儿子那奋力拼搏的背影却无比清晰。 虽然在与幻御师学院的孩子竞争中零洵总会受到挫败，可他就这么不停地在跌倒中爬起，一点一点地在进步着。 安缇记得零洵无数次在睡梦中的呓语，朦胧之中说着要成为像父亲一样优秀的幻御师，保护很多的人；还有，保护作为母亲的自己。 每想到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总透着不符年龄的成熟，她就不禁感到欣慰。 记得幻御师学院的考核日当天，那时她也在。当看到零洵通过考核后，安缇当场便热泪盈眶起来，内心中莫名的情绪在蔓延。 安缇现在想来，那应该就是骄傲和自豪吧。只不过这份潜藏的情感当初被掩盖了，现在才重新拾回。 是啊，早在那时自己就应该发觉的，只是潜意识地忽略了。 也许伤痛会让一个人害怕失去，一些不幸的过往会使一个人变得脆弱，变得一蹶不振；可是依然有让一个人去相信某种东西的理由，总会有希望去指引一个人走出阴霾，让他愿意去相信美好的事物。 现在的安缇便是如此。 注视着儿子，丈夫的影子总会不知不觉间浮现出来。‘真是父子俩啊’——安缇不禁感慨。 无论是零洵还是他的父亲，在安缇眼里他们就像是一轮旭阳，总能给予他人以希望，让其他人愿意相信他们、支持他们。 安缇也如此。以前她相信丈夫，现在她也同样愿意再一次相信儿子。 “零洵，我进来了。” 门推开了。母亲的到来让还在思索中的零洵猝不及防，慌乱地收起封灵石。 “妈，你进来怎么不敲门啊……” “这不是跟你打了招呼了嘛？”安缇说着就在床边坐下。 看见安缇似乎心情好了一些，零洵也放下了心。“妈，有什么事吗？” “嗯……”安缇思考了片刻。“就说说你在幻御师学院六年的过往吧” “啊……哦。”零洵一声惊呼。妈，这是怎么了？不过应该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不然哪里还有说有笑地聊天。 “那时候啊，我因为早上要上课，只有晚上才能去学习理论知识。然后还要修炼精神力，别提有多累了。更别说偶尔我还要去实战演练，虽然我都是被其他孩子比下去的。” “这样垫底了几次之后，哪怕有一个老师帮我安排好能够顺利请假，我也不想去实战演练了。” “我也想过放弃，但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多亏了老师的鼓励吧，让我还有信心继续幻御师的修行。应该说运气好吧，我最后通过了幻御师学院的考核。现在想来还有点小开心呢。” “多亏你的努力。”安缇道。 闻言，零洵挠了挠头，“妈，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啊？” “你说，如果你一早就能当上幻御师，现在会是什么实力呢？”安缇有些答非所问。 “那样的话你就不用吃这么多苦了吧，也不用偷偷摸摸地背着我去幻御师学院。” 零洵默不作声，听着母亲诉说。 “不过，你也是幻御师了。那么想好了之后的打算了吗？” “妈，你是怎么……”这回零洵就有些吃惊了。但他很快便猜到了，只是看他的样子这的确过于出乎意料了。 “嗯，其实从你一开始决定去幻御师学院学习的时候，我就一直从亚梵老师那里了解你的情况了。”安缇的一句话证实了零洵的猜想。 “起初我是不同意的，为此还差点跟他吵了起来呢。你想，你一个小孩子去进行这么辛苦的学习，我会多难受啊。” “可他说的对，作为你的mama我不该干涉你的决定。就算是如此艰苦的修行你还是坚持了下来，最后你也如愿以偿通过了幻御师学院的考核。我看着你那天笑的如此开心，我就知道，我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你还没回答我呢，成为幻御师之后的打算呢？” “我，还没想好。” “你这孩子啊，就喜欢什么都放心上。妈怎么会不知道你想什么？”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担心，你放心不下我。你一直都这么懂事，妈很欣慰。可是，你有时候也要听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啊，过于考虑他人的感受反而会使自己左右为难。妈不希望你这样。” 零洵有很多的心里话想一吐为快，可却像是哽咽住了硬是没有说出只言片语。安缇越往下说，他就不忍心头沉重起来。 “你的想法、你的愿望妈一直都知道。”安缇轻轻拍打着零洵的肩膀，似乎是在给他安抚。“过去为了实现它，无论多苦多累，你都一样坚持下来了。” “在以前我不愿意你走上幻御师的道路，但如今不同了。我相信你，相信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幻御师。你经过了过去的磨炼，当然也会用你的双手去开创属于你的未来。” “无论你经过多少打击、多少考验和挫折，我都相信你能克服它们从而不断进步。你的坚强、你的勇敢会激发你不断向前的力量。” “零洵，你是我的儿子，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因为，你是我的骄傲。” “妈，我知道了。”此时的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个拥抱。任何的话语仿佛都无法表达他的心声，零洵就这样紧紧搂着母亲的身体，不声不响。 “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那么零洵，你的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