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即便表白过后，嶂抱依旧情绪平稳。 每天依然是絮叨着他的一日三餐，工作学习，但他逐渐分享了更多自己的信息。 嶂抱是名大四学生，在南方理工大学学习设计，这所大学，尤其是嶂抱所在的专业，是全国万千考生的梦想，隋晶鑫也是非常的崇敬。 快毕业了，嶂抱已经不再住学校宿舍，而是在校外一个临近小区租了间公寓，这就能解释他为什么每天固定时间外出吃饭、固定时间借书还书，拥有自己的电脑，放假期间不回家也有地方住。唯一的好友柯北，隔一段时间来探望一下他，俩人喝酒聊天打游戏。 宣布了这个网恋之后，嶂抱稍稍调整了作息，增加了和隋晶鑫聊天的时间。越聊的多，隋晶鑫就越觉得嶂抱的才华横溢，他会把每天自己读到的精华分享给隋晶鑫，包括历史，科技，经济，哲学，涵盖面之广，让隋晶鑫很是力不从心，但她仍然很乐意听嶂抱的分析，他说什么都是头头是道的，跟他的专业八杆子远的话题，他也能把原理分析的明明白白，似乎天生就是一个做学问的人。 他们聊的更多的，还是艺术，动画，从嶂抱那里，隋晶鑫知道了一个非常伟大的日本画家叫宫崎骏，他一生都坚持手绘动画，把匠人精神发扬到极致。隋晶鑫能感到嶂抱对于这位画家深深的敬意。大概宫崎骏就是他动画创作的偶像吧。 爱屋及乌，隋晶鑫也对这位画家格外关注，还专门去音像店买了宫崎骏系列作品的光碟，她不仅看故事情节，并且在嶂抱的影响下也会注意动画细节的处理，细腻的手法和光影色彩的运用。故事情节也非常动人，尤其看《再见萤火虫》的兄妹情深和不幸生活，隋晶鑫痛哭流涕。这情景搞得梁玉娥惊慌失措，看看屏幕又看看女儿，摸不着头脑。 好的爱情是会让人成长的，短短一个寒假，嶂抱的喜好润物细无声地潜入到隋晶鑫的心头眉头，她整个人更加娴静淡雅，知书达礼，连奶奶都忍不住地说：“晶鑫是大了，有模有样的了，脱了她那个窝囊母亲的像，越发有我隋家人的样子。” 隋晶鑫听完也不申辩，莞尔一笑，轻轻拍拍奶奶的手，慷慨大度。 只有一样，让隋晶鑫不太习惯，就是嶂抱把她的每天日程也列入到自己监管的范围内。就像是一个严师对于爱徒的目不转睛。 他会主动问起隋晶鑫从起床开始一系列的活动轨迹，日常三餐的内容，浏览了什么网站，读了什么书，几点睡的，做了什么梦等等。 隋晶鑫起初非常不适应，嶂抱从一开始的冷漠简短到当下的事无巨细的询问，让隋晶鑫有种被刑事审问的感觉。但每次她开玩笑说自己像犯人，嶂抱都会发来一个抱着肩膀，挑起眉毛的图片，说上一句，“你是我女朋友现在，我就是要管着你，不然怎么样？你希望我对你不闻不问？” 隋晶鑫哭笑不得，她看得出嶂抱的严肃，但是这样的恋爱形式，她还真的是闻所未闻。 嶂抱从来没有问过隋晶鑫的恋爱史，似乎他理所应当的认为他就是隋晶鑫的初恋。他会简单苍白地提及他的两段恋爱经历，但听起来，更像是青春期懵懂的暧昧。当然，隋晶鑫对于郑翰的存在是闭口不提的，正如嶂抱提议的那样，他们是网恋，是网上的男女朋友，也许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的。就这样想，隋晶鑫也是隐隐的担心着，毕竟按照传统思维，她是在脚踩两只船的状态，嶂抱是个很纯粹的人，她这么做，有欺骗的成分，所以每次嶂抱信心满满地说到他们是彼此的唯一，隋晶鑫都是非常心虚的。 隋晶鑫在开学的前两天回到学校。提前，是不想让郑翰来接她，一个寒假，似乎在隋晶鑫的心里开始堆积起一座堡垒，堡垒墙外的是郑翰，她不想让他进来。 她径直来到和郑翰一起租住的小公寓。 同一间公寓，同样的家具摆设，和郑翰刚入住的时候，隋晶鑫被幸福包裹的几近窒息，她触碰到每一个角落都觉得柔软舒心，即便是天花板上的裂纹，她也展开想象他们是星座的图形。 时过境迁，一切都没变，一切也都变了。她巡视了整个公寓，只觉得寒气逼人，家具的表面有意无意的沉积了一层薄薄的灰渍，卧室的门也发出吱扭吱扭的动静，厨房的水槽和浴室的淋浴池都干涸着托起白白的水垢。 一直滴水的厨房天花板不再滴水了，留下了一个加拿大地图一样的暗黄痕迹。 看着天花板，隋晶鑫突然想起住在楼上的师兄师姐，不知道他们回来没有，她披上外套，想上去看看，发现门边的地上，有一个信笺，门推开的时候被挤在墙上，受了惊吓的样子。 隋晶鑫打开来读，是楼上学姐写的，笔迹娟秀小巧，非常清晰。 “晶晶，郑翰， 过年好，看到信的时候你们应该已经返校了吧。 很抱歉用这样的方式告别，因为写信前，我们才赫然发现，相处半年的邻居竟然没有彼此留下联系电话。 我们寒假回老家之后，谋得了两份挺不错的工作机会，先实习，估计再过半年就可以转正上班了。所以我们考虑再三，还是决定留在老家，等毕业典礼的时候再抽空跟你们相聚。 我们的公寓交的租金到下个月底才到期，有一些很实用的小电器和收纳盒，实在带不走了，你们如果不嫌弃，就拿去用吧。 我们的公寓比你们的略大些，房东都是陈老师，如果他好心不涨租金，你们也可以搬进来住，似乎楼上的暖气更足一些。 晶晶，郑翰，半年的邻里情一辈子莫相忘，和你们一起吃喝聊天的日子非常开心，真心祝福你们终成眷属，幸福永远。作为虚长一岁的学姐，我还是想多劝说一句郑翰，要珍惜晶晶。 人生很短，日子很长，把心放宽了，就能彼此包容，就能天长地久。 当然，晶晶如果受委屈了，也可以打电话跟我告状，电话号码留在信尾。 再次表达我们共同的心愿和祝福，期待尽快重逢。。。” 隋晶鑫小心翼翼地端着信纸，攥在掌心的信封裹着的钥匙铬的她有点疼，于是眼泪不住地涌出来，滴在信角，滴在手背。学姐学长的离开，使她陷入了深深的孤独和无助，信里写的含蓄，但是已经表达了他们对自己这段关系的担忧。多么好的一对知己朋友啊。 隋晶鑫把信重新折好，放进抽屉，把钥匙放进自己的提包，叹了口气，开始整理床铺，她本应当给学姐马上打个电话的，但她不能，沮丧的心情一定会打扰到别人，她是从心底希望学姐学长的幸福，他们配得上这样的幸福。 收拾妥当，隋晶鑫精疲力尽，她四肢展开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的裂缝，觉得忽近忽远，没有郑翰的公寓是这样的安静，连钟表都停止了摆动，隋晶鑫看得见自己的哈气。她在思考，却没有内容，脑子里转动的胶片内容是她和郑翰的相遇，矛盾，复合，再次矛盾，逐渐陌生。想着想着，她又开始描画嶂抱的样貌，回想嶂抱对自己的严肃情话，她闭着眼睛，感觉从头顶到脚趾的分裂。她开始想如果她和嶂抱的事情被郑翰发现会怎么样？他会暴怒吗？会伤心欲绝吗？她不敢想下去。 女子监狱里的隋晶鑫，只有在狱友韩雪娟的陪伴下，才脸色稍微生动，其余的时间，她的哀伤静默让路过她的人都不敢发出声响。 韩雪娟最近也出奇的安静，大眼睛也少了灵动，常常很肃穆地盯着一个东西愣神。 隋晶鑫注意到这一点，空闲时间，开始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在一个暖阳高照的午后，在户外劳动的俩人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享受着难得的阳光沐浴，以前最怕晒黑的隋晶鑫换着不同角度汲取着太阳的温抚，尤其是肩膀，脖颈和头顶，热度刚刚好，那种暖流灌注到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里，放佛整个人都因为加热而膨胀了。 韩雪娟眯着眼睛望望天，瞟了一眼隋晶鑫，叹了口气说道：“哎！不看见你还好，看见你了，就想起来晶晶，我闺女也叫晶晶，哎！” 隋晶鑫淡淡一笑，拍了拍韩雪娟的手臂，“你女儿上几年级了？” 韩雪娟：“马上高中了，哎！不说这事儿还好，一说我就堵的慌！” 隋晶鑫抬起眼睛，“怎么了？” 韩雪娟：“闺女学习挺好的，照我的意思，该上高中上高中，然后再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女婿，我也不算白活。偏偏，摊上这么个爹！哎！” 隋晶鑫：“他不让孩子上学吗？” 韩雪娟：“那他不敢，上个礼拜不是我妹带着晶晶来看我嘛？我听孩子说，她爸死说活说让孩子不考高中去考护校，那他妈就是个中专！考出来能干啥？不是天天给一帮人打针灌药？孩子懂事儿，说也挺好的，我心里就不乐意了！这不明摆着嘛？为啥？护校花钱少啊，三两年毕业就能工作，省多少？你说？况且，咱家是开诊所的，孩子上学能帮忙，她那么小。。。” 说到这里，韩雪娟再也憋不住，眼眶汪了一片泪。 隋晶鑫也跟着叹气，她只能劝：“其实护校上了也可以再申请上大学的，自考那种。” 韩雪娟：“但愿吧！孩子不容易，小时候精精灵灵的，小脑瓜子有主见，这是眼看家里败了，也不敢要求啥。哎！如果不是当初我把她爹那个贱女人给打残了，也不会落到这一步！晶啊，遇事儿是真不能冲动啊，尤其有孩子，得想想孩子啊！” 隋晶鑫跟着唏嘘，“也不能怪你吧，当时那个情况，你也控制不住吧？” 韩雪娟重重的叹了口气，仰望天空，先是无奈，继而愤怒，“如果换到现在，我想，我还得动手，看见他俩那啥，我还不气，我是看见他俩为了那啥，把我闺女锁外头，孩子在院里冻得头发都结冰碴子了，他俩在里头那啥，把我给恨的，拎着铁锹就进屋了，贱蹄子衣服都没穿明白就被我一铁锹干趴下了，连嗷嗷的力气都没有了！” 隋晶鑫吸了一口冷气，她想，这样的力度，没出人命还真是万幸。 韩雪娟：“哎！两口子吧，结啥仇都没结这个仇大，你说对吧？这是背叛啊！过去背叛是要杀头的！” 隋晶鑫不敢接腔，她自己就是个背叛者，一个不折不扣的背叛者。 郑翰回校的那天，意外地，和隋晶鑫在学校遇到了。更意外的，是郑翰并不是一个人，他左呼右唤的，是他的家人。 郑翰的爸爸梳着油亮的分头，砖红的四方大脸，炯炯有神的眼睛。身上的皮夹克是新的，但不合身。 郑翰的mama很魁梧，面容特别饱满，表情非常丰富，一路盯着来来往往的同学们，嘴角摆出各种评判的形状。 郑翰还有个jiejie，和郑翰一样的脸型，一样的浓眉星眼，骨骼坚毅，但个子很矮，只及郑翰的胸高，也是砖红色的皮肤，但很挑战地围了一条鲜黄色的纱巾，在前襟打了一个非常正式的蝴蝶结。 郑翰和隋晶鑫是在食堂大门正面相遇，完全无法预料，也无处可躲。 郑翰看到她，也颇为惊诧，脱口而出，“哎？你回来了？我还准备明天去车站接你！” 说完，他忽然意识到身后的家人，有些困窘的挠挠头，嘀咕着小声介绍，“啊！这位，就是我跟你们说的，那个，女孩儿。” 隋晶鑫也处于毫无准备的状态下，呆呆的，有些慌乱，她双手无措的抹了几下刘海儿，眼睛晃动着，柔声说道，“呃，叔叔阿姨，你们好！” 郑翰的家人，可能有预感会碰到这个女孩，他们神色各异地看着隋晶鑫，这纷杂而持续的注视，让隋晶鑫更加六神无主。 郑翰的jiejie挽着郑妈，俩人不说话，眼神里写满了内容，她们几乎把隋晶鑫从头到脚都迅速观察了一遍，郑码把目光停留在隋晶鑫的脸蛋上，郑姐则盯着隋晶鑫衣服上的商标陷入了沉思。 郑爸率先伸出手，友好地说，“哦！郑翰过年前提过，提过！没想到还见面了，哈哈哈，很巧！你吃饭没有？一起吧？” 这一提议还没等隋晶鑫回应，先招致郑妈的不满，她拿活络的眼睛狠狠地递了个眼神，郑爸眼睛一阵茫然，也就不说话了。 隋晶鑫见状，也恰好调整好了心态，展开一个自然的笑容，把粘着水的饭盒伸出去，说到，“啊！我刚吃过了，谢谢你们，你们快去吃吧！再见！” 大家都松了口气，郑翰指挥他家人进到食堂，他追上隋晶鑫，面露难色地说，“那个，不是不告诉你，也是临时我爸提出要送，我妈和我姐也跟着来了。你看，还怪尴尬的。” 隋晶鑫虽然没有回头，但她非常清楚这个在小城市，十分风光生活的家庭，正在用一万倍的势力镜片追踪着隋晶鑫的背影。所以她没有恼怒，很大方地说，“没什么，你快回去陪他们吃饭吧，我先走了！” 郑翰红着脸说，“那行，他们今天就回去了，不过，我带了个礼物给你，晚上给你看！等我！” 不便亲密，郑翰只留下一个挤眉弄眼的表情，便迈开长腿跑回家人身边了，隋晶鑫径直走远，并不回头。 郑翰所说的礼物，也是个电脑。开机运行正常，他拍拍手，得意的说：“看，我爸给的，他们单位淘汰的！” 隋晶鑫想起家里那台电脑，想到电脑就想到嶂抱，她没吭声。 郑翰回来话特别多，好像在一个寒假期间，被长辈浸染了性情，说件事，冗长重复，就比如这电脑，他能拉扯到他爸的单位，人事的内斗等等，隋晶鑫看着他一边敲打键盘，一边滔滔不绝，显得特别聒噪。 也或许，郑翰没变，也不是他聒噪，而是隋晶鑫的心里，装了事情，她需要安静，感情的淡漠也不是逐渐的，有时候就是因为几件事，或是，多了一个人。 隋晶鑫两天没有跟嶂抱联系，她很想知道嶂抱在聊天板留了怎样的话，可能，只是例行询问她的起居饮食之类的吧，但她也想看到。那些屏幕上的文字，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牵挂。 郑翰出去上课，隋晶鑫很快打开电脑，登陆了聊天板，果然，嶂抱的头像闪动的厉害，隋晶鑫立刻打开，话并不多，但足够。“水晶，回到学校了吧？一切都安排好了吗？床铺都铺好了吧。” “我知道你回宿舍没电脑，不方便，理解的，你有空给我回个信息，让我放心。” “第二天啦，水晶，还在等你的信息啊，我的女朋友呢？” 说完附上一个坐在台阶上孤独抱膝的小孩图像。 隋晶鑫看到，心都碎了，她赶紧回复，“才上到网，让你等那么久，刚回来，报道收拾好多事情，刚忙的差不多了。你这两天好吗？” 嶂抱是离线状态，他这个时间应该是没有醒。隋晶鑫看着消息，也留心着门外的动静，瞬间觉得自己像一个情报工作者。她不能在聊天板挂太久，又看了一眼嶂抱的头像，然后匆匆地关掉了。这份紧张，让她想到了高中时那次被父亲揪出网吧的壮烈，很不美好，她决定，以后还是跑计算机中心跟嶂抱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