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隋晶鑫家的年夜饭，依旧是在自家吃。 热闹基本发生在新年的前三天。 叔伯姨舅各自带着亲眷，拥挤在那个狭促的客厅里，高谈阔论，虚假奉承。 亲戚里混的略好的，精心美化一下这一年的成就见识，在饭桌上可以谈笑风生。混的不好的，缩在一角，闷不作声。但凡话题带过自己，不得志的亲戚便立刻洒出一地眼泪，用来堵住了所有人居高临下的品评。 隋满晖自从女儿考上深大之后，便成为每年家庭聚会上那个格外谈笑风生的人，说起女儿学习的督促，深大的选择，专业的确定，校园的美好环境，声情并茂的，放佛是他自己上了这个大学。 隋满晖愈是演讲的抖擞，隋晶鑫愈是沉默心虚，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这几年的大学时光是怎样浑浑噩噩度过的，她本以为遇到郑翰，至少把人生大事能定下来一件，寻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但这个寒假的种种迹象，对隋晶鑫的心灵带来的失望，比那窗外凛冽的冬风还要更寒心。 卧室写字台上的电脑，是隋晶鑫这个寒冬最值得欣慰的陪伴了，确切地说，她心动陪伴的不是电脑，而是聊天板上常常在线的嶂抱。 嶂抱本人的生活也是非常规律，隔着屏幕，未曾谋面，隋晶鑫对于他的作息表已经是了如指掌了。 每天11:30起床，二合一地吃了早饭和午饭。 饭后在聊天板上活跃一个小时，然后看书学习，外出办事。 晚饭前在聊天板上再活跃一会儿，准时6:00去吃晚饭。 晚饭后在聊天板活跃2个小时 然后去图书馆借书还书，然后看书学习打游戏直至凌晨。 因此每天的饭前饭后，是嶂抱分配出的，隋晶鑫能和他安心交流的时光。 嶂抱的善谈是逐渐显现的，一开始冷漠而简短，之后谈及午饭和晚饭的内容，他描述的特别投入。 隋晶鑫看得出，嶂抱是一个细节控，司空见惯的家常饭菜，他能花时间去品尝并且述说，这个行为，有点像上了年纪的人，但是却发生在一个小年轻身上，莫名其妙的魔幻甚至可爱。 越接近年关，隋晶鑫越觉得嶂抱身上的谜团，虽然嶂抱从来没说过吃饭的地点，但是隋晶鑫明显感觉到，那不是他的家里，更像是类似食堂或者小饭馆之类的地方。 终于，在大年三十的前一天，隋晶鑫提出了这个问题，“你好像每天都不在家吃饭啊？” 嶂抱：“因为我不会做饭，呃，现在不会做饭，将来也许会吧，我有时间也想学学呢。” 隋晶鑫：“哦，我是想说，你，父母家？” 嶂抱有几分钟没有反应，“嗯，明天回家，手里还有几个导师交代的项目没完成，争分夺秒吧” 隋晶鑫松了口气，虽然嶂抱的这个回答经不起推敲，但是她还是选择了相信。因为隋晶鑫知道，嶂抱对于他的学业非常的重视，也非常有热情，这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在一个大部分高校学生都混日子、放飞自我的年月，这样的人是闪光的。隋晶鑫想到了那个在深大备受关注的海晨，那个经常夹着书本的谦谦君子。隋晶鑫不禁联想，嶂抱是否也有着好看的外表，和海晨一样清新脱俗的气质，孤独的男孩很多都是好看的，这个理论也是学姐说的，隋晶鑫不免更加增添了对嶂抱的好感。 寒假期间，郑翰也打过几次电话，大多在晚饭后，隋晶鑫父母外出的时间段。 整个过年，郑翰显得很兴奋，每次打电话给隋晶鑫，都会激扬文字地讲一大通热闹的场面话。隋晶鑫知道郑翰的几个亲戚都在当地职权机构担任职务，郑翰聊起这些有头有脸的人，总是怀有崇高的敬仰。 看起来，这次过年，这些亲戚再次给予了郑翰踏入社会的雄心壮志，他开始模仿他们的语气，措辞和讲话的技巧，开始迷恋分析时政，历史背景和厚黑学。 所以每次接到电话，隋晶鑫都不得不抿紧了嘴唇，竭力不让自己走神。一边是耳道里传递的郑翰的夸夸其谈，一边是脑海里重温着当天和嶂抱的聊天内容。 时常，隋晶鑫觉得自己开始分裂，甚至有些神奇，可以做到身心分离。然而她的静默没有引起郑翰的丝毫关注，他会在电话接近尾声的时候，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瞬间放低声音说道“晶，那什么，挺想你的，返校就能见了。” 隋晶鑫每每听到这类话，还是依然会心动一下，这让她感到，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的郑翰终归还是那个散发着阳光味道的少年。 寻常事，总有例外。终于，快返校的一个傍晚，郑翰的电话，被隋满晖接了个正着。 隋满晖：“你找隋晶鑫啊？你是哪位？，哦！叫郑翰？你是隋晶鑫的同学，哦！蛮好，我都不知道隋晶鑫入了什么学生会！看来，学校很重视她嘛！，好的，我叫她接电话！” 隋满晖念出郑翰名字的时候，隋晶鑫刚刚在电脑前，在聊天板送别了要去吃晚饭的嶂抱，她听见男友郑翰的名字，浑身一激灵，赶紧跑出房间，接过话筒。 郑翰：“嘿嘿，晶，被你老爹抓了正着，我就想问你哪天回，几点到，我去车站接你。” 隋晶鑫心里敲着鼓，“呃，我想想，是大后天，下午四点，对！” 郑翰：“行，不多说，我到时候接你！” 隋晶鑫：“好的，再见！” 郑翰：“说你想我？” 隋晶鑫：“。。。。” 郑翰：“好啦！懂的，挂了！” 电话终止，隋满晖漫不经心地放下报纸：“郑翰？！对吧，听说话，蛮上道的！不过呢，晶晶你记住，跟男同学相处，要保持距离，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话没说完，表情一向混沌的梁玉娥突然眼神发光，“男同学？好哎！晶晶你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呐？” 隋满晖被梁玉娥猝不及防的打断，很是恼火，大手一挥，“你懂个屁，就乱讲话！” 出人意料的是，一改往日的懦弱，梁玉娥突然提高了音量，“你懂什么啦，当爸的哪里知道关心女儿的终身大事的？只有当妈的才明白！” 隋满晖也出人意料的没有继续发火，而是把目光斜斜地投向隋晶鑫，问到，“这个郑翰，父母，是做什么的？” 隋晶鑫其实也并不知晓郑翰父母的真正工作，就简单回答，“做官的。” 隋满晖一听，来了精神，马上舒展面孔问道：“很大的官吗？有多大？” 隋晶鑫茫然的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隋满晖遗憾地摆摆手，“哎哟！母女俩一样，一脑子浆糊，奶奶说的真对，娘笨笨一窝儿！” 隋晶鑫听了，气不过，但也不想多争辩，转身回了房间，关上了门。她不理解，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自大，势力，刻薄。她眼睛直盯着电脑，呼吸起伏着，头脑闷闷的。 就在这时，嶂抱意外的上线了，隋晶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时间，他是一定会去借书还书的，却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屏幕那边。 隋晶鑫：“啊？你没去借书啊？” 嶂抱：“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隋晶鑫：“哈！是好惊喜！” 嶂抱：“我，想看看你在干嘛？” 隋晶鑫看到这句话，心脏颤了一下。 “哦，刚接了个电话。” 嶂抱：“男生吧？” 隋晶鑫没有回答，坚持问：“你怎么没去借书？” 嶂抱：“说出来原因，你又不会信。” 隋晶鑫发了一个不理解的疑问表情。 嶂抱：“好吧，还是告诉你，因为我出了门，在路上的时候，突然觉得，你好像不太开心，就是刚刚。” 隋晶鑫看到这句话，脑子一麻，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心灵感应？她呆住了。 嶂抱：“咦？怎么不讲话？掉线了？” 隋晶鑫：“哦，我在，我只是惊讶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感觉。” 嶂抱：“嗨！你就说有还是没有吧？” 隋晶鑫发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打了一个字：“有” 嶂抱随即发了一个柯南破案的经典图画。这迅速把隋晶鑫给逗笑了。 嶂抱：“说吧，什么事？” 隋晶鑫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复道：“ 有时候，跟父母之间的隔阂，真的让人心烦。” 嶂抱并没有马上回话，隋晶鑫眼巴巴的等着，她这个阶段很在意嶂抱的看法。 沉默良久，嶂抱终于回了信息：“我已经七年没见我爸了。” 隋晶鑫的错愕足以让她手上的任何东西跌落，她突然觉得刚刚家里发生的一切是那么的轻如鸿毛，在自己遇到一个泥潭以为无法自拔的时候，但发现别人已经在泥潭的深渊，便可以瞬间从自己的泥潭抽身而出了。 所以隋晶鑫非常真诚的写道：“啊！我不知道，不该说起这个话题的。对不起呀！” 嶂抱：“没什么，我爸没有离世，也没有失联，只是远走他乡，我们是有电话联系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差。” 隋晶鑫松了口气，她打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脸。 嶂抱：“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猜测为什么，怎么会有父亲七年都不回家的。” 隋晶鑫在屏幕前点了点头，发了一个等待的表情。 嶂抱：“我一点都不责怪我爸，反而，我觉得他活的很明白。他和我妈结合是个错误。” 隋晶鑫心里一紧，但不知道该不该问下去。 嶂抱：“我爸一辈子就是为了艺术，他画画，写诗，研究电影，但是不会种地，不会过生活。像他这样的人，到农村锻炼基本就是废了他。他说在遇到我妈之前他几乎快要死了，不但没有粮食所得，而且被人排挤和欺负，已经起了轻生的念头。后来我妈给他送吃喝，帮他骂跑所有的坏人，保护他。我爸感动，于是就娶了我妈。” 隋晶鑫：“那这不是挺好的？” 嶂抱：“问题是，他们之间，不是爱情，你懂吗？是感动的糊涂！” 隋晶鑫顿悟了，但还是用手揉了揉胸口，她觉得这段有历史痕迹的感情，是可悲的。 嶂抱：“结了婚之后，我爸发现，他俩根本合不来，我妈初中都没上，在乡村长大，对艺术什么的，完全没有兴趣，他们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隋晶鑫托着腮思考了一下，突然问了一个很有见地的问题，“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怎么生了你呢？” 嶂抱发来一个鼓掌的表情，他很赞叹隋晶鑫的推演能力。接着回复说，“他俩是先结合，奉子成婚的，你懂吧？主要是我爸被感动冲昏了头脑，我妈也够主动。不过，幸亏他糊涂，不然怎么会有我呢？” 隋晶鑫笑着道：“对啊，不然我也不能有这么好的聊天伙伴！” 嶂抱：“你只把我当作你的聊天伙伴是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隋晶鑫很懵，她无法判断嶂抱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她只好转换话题：“我再过几天就开学了，就不能一直在线了。” 隋晶鑫写完，紧盯着屏幕，她知道，这是一句伤感的话，她渴望嶂抱的共情。 然而，嶂抱只是发来一个okey的手势，然后简单回复道“没所谓啊，有时间就聊，新学期快乐！” 隋晶鑫不知怎的，心扑通一下就沉了下去，嶂抱的洒脱有些击碎了她，这个假期的日日夜夜，她用几乎所有的时间来关注这个人的作息生活，听他唠叨一日三餐，她一点都不觉得枯燥无聊，似乎有这样的报备和碎碎念，让她很被需要，这是一种很长情的陪伴。 她突然意识到，无论嶂抱和自己说了多少生活的细节，也无论她以为的交流多么发自肺腑，不能改变的是，嶂抱是个冷漠的人，他没有共情力，只是要把这些唠叨传递给任何肯倾听的人。这个结论，让隋晶鑫非常沮丧。 嶂抱没多久就不声不响的离线了，隋晶鑫盯着他依旧发亮的头像，无法释怀，但是她又同时质问自己，除了这些，她还想要怎么样呢？嶂抱和她不在一个城市，她连嶂抱的长相，学校，是否有女朋友都一无所知。而且，她自己还有郑翰，那个马上就要团聚的恋人，她还能期待怎样呢？ 想到这里，隋晶鑫顿觉疲惫，无精打采关了电脑，钻进了被窝。 半夜醒来，隋晶鑫觉得肩膀冷飕飕的，才看到窗户都没有关严，起身关好窗户，又想起嶂抱的话，她坐在床头，睡意全无，随手按开了电脑开关，并没有期待有人会在线，然而登陆上聊天板后，嶂抱闪动的头像一下子抓紧了她的心。她慌忙点开，见嶂抱这样写着：“水晶，做我女朋友！没见面之前，做我的网恋女友。” 隋晶鑫在漆黑的夜，不开灯的房间，借助着屏幕的光，看到这样一条她暗暗期待，但无法置信的信息。她不知道，是什么让嶂抱短时间内做出这样果断的决定。嶂抱的语气，并没有商量的意思，他更像是在正式地通知隋晶鑫这个决定。有些鲁莽，有些霸道，带着那份该死的自信，就好像他心知肚明，隋晶鑫在原地苦苦等待着他的表白。流星花园里的道明寺也是强硬的表白，但多半是因为他的脑袋空空。但嶂抱的霸道不同，他思维缜密，观察入微，他没有问过隋晶鑫过多的个人信息，仅凭判断和感觉就认为她，单身，对自己情有独钟。于是，他的表白不是鲁莽，而是恰到好处的惊喜，他是这样想的，事实也确实是如此。 被嶂抱表白的隋晶鑫很高兴，她虽然也很矛盾，但高兴超越了其他的心思，这个夜晚，反反复复读着信息的她，目光能照亮一切，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