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本就接近破晓才回到出租屋，再加上昨天在警局发生的事情，我一夜未眠。过度思考的老毛病在此时让人尤为烦躁，狗窝都比我的大脑要清爽许多。 我目光涣散，两眼呆滞地在茶水间发愣。让脑内暂时保持空旷，是我缓解痛苦最常使用的方法，但并不是最有效的。理智占据大脑，我开始怀疑自己对康纳的私事是否涉及过深。毕竟，勉强接受他人的苦痛于我而言是百害而无一利的。肩上扛起的担子已经将皮肤磨出水泡，我却不知死活的还要再添些重量，直到把最初娇嫩白皙的皮肤磨破、磨烂，再嵌入杂质来回搅动，挤出殷红的血液，滴落在眼前才肯罢休。 我垂眸捏起咖啡杯的把手，一仰头，把咖啡尽数灌进肚子里。千丝万缕的思绪中有一个家伙非常突出，它为自己拨开一条路，挤到了最前排。 “康纳信任我，我很开心。” 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眉头却扭在一起。平日里配合默契的五官现在却各干各的，谁也不愿妥协。不过也怪不得它们，因为我在同一时间嘲笑自己的懦弱、害怕自己的欲望、羞于自己的放纵、痛恨自己的过去。 一个不留神，想法从唇齿间溜出：“难道我又开始喜欢……” “喜欢什么？”康纳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对面，还喝着咖啡。 来不及惊讶，我呵呵傻笑，用尽毕生所学掩盖脸上的尴尬和惊慌。“喜欢…，习惯，是习惯，你一定是听错了！” 康纳没有接话，似乎另有心事，全神贯注地在咖啡杯里制造出了一个“咖啡漩涡”，两人都沉默不语，尴尬极了，我甚至思考着咖啡杯能不能藏得进一个成年女性。 我揣着五味杂陈的心情，还是等到了康纳开口：“昨天谢谢你，我……” 友善的话语让我彻底慌了神，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视线也阴沉下来，口里干得发苦。我很清楚，那该死的疾病又发作了。一缕缕记忆冲破牢笼，深深刺破颅骨，争先恐后地在我脑中划分地盘。 “不！快滚开！” 双手抓着头发猛烈摇晃脑袋，痛苦虽是真实的，但记忆可没法通过摇晃的方式删除。我的脸像被抽干了血，白得瘆人。两腿也没了力气，像面条一样软趴趴的。 康纳似乎是没料到自己的话会引发这样的情况，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十年前最先进的仿生人警探能够应对各种情况，顷刻间他就冷静了下来。LED灯快速闪烁，貌似是通知了局内的医疗仿生人。而他运用起谈判专家的本领，尝试稳定我的情绪：“冷静点，安娜。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再也没有力气与那些记忆抗争，放松了身体，任凭自己失去意识。我猜如果我也有LED灯，那它一定是鲜红的。记忆趁虚而入，彻底将脑海污染成恶臭的泥潭。为了安慰康纳，我还是太逞强了啊。 …… 奋力抬起眼皮，映入眼帘的是自家天花板。再环视，我躺在日思夜想的小床上，而康纳像个保镖一样站在我床边，双腿微微叉开，手肘呈直角，双手背在身后。蓝色光圈似是反映了他的呼吸，缓缓闪烁着。康纳这副样子让我觉得又可爱又帅气，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他闻声睁开眼：“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康纳俯身望着我，眉毛上扬挤在一起，嘴角微微下沉。目光不安地在我的两眼间跳跃，好似在寻求答案。 我弯起眼睛笑道：“如你所见，活得好好的。”回答得并不完美，但谁还没有一个熟悉的过程呢。 康纳垂头，又扬起：“抱歉，我不知道你还生着病。调查的事情已经帮你推掉了，放心休养吧。”我扬唇轻笑，点点头表示谅解。“那天我还因为那种事……”康纳抬起上唇，露出些许牙齿，眸光挪到一边，呈现出悔恨的模样。 “康纳，看着我。”我佯装愤怒，“型号！编号！” 康纳“嗖”地把身板绷得笔直，双臂紧贴身体，声音洪亮，没有一丝怠慢。“RK800，313248317-55！” “很好，记住我接下来的话！你，康纳。无论何时何地，何年何月，在何种状况下，都是200%值得被爱的。” 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我连续开火：“你不是永远等待着任务的机器，而是一个有血有rou的人，你已经可以去自由地满足自己了！”脸已经憋得通红，还是说不够，“我要你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好好服侍自己！” “听懂了吗RK800！”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嗓门可以这么大，同时也有些后悔没有使用更温和的语气，心虚地瞥了一眼康纳。 我原以为他会感到惊讶，可他却眯起眼睛笑盈盈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会记住的，永远。”平淡的话语间还透着一丝戏耍的味道。 我彻底蒙圈，眉毛一高一低，嘴巴也撇向一边：“怎么了？你的表情怪怪的。” 康纳直接笑出了声：“哈哈，我可不是白在这里守了那么久。”边说还边给我抛来一个wink。 我完全无法理解康纳的话：“啊？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自己有说梦话的习惯吗？”康纳笑道弯了腰，仿佛全世界只有我是白痴。 我恍然大悟，“天哪！我都说什么了！”我的脸猛地红到了脖子根，头顶都“呲呲”冒出了烟。 康纳收起笑容，轻声道：“我还……查看了你的资料。”他顿了顿，“安娜·莫洛伊女士，愿意聊聊吗？” “我的事情不值得浪费时间。”我早已失去了信任的能力。即便是康纳，我一时半刻也无法排除心中的担忧。 “嘿，听着。”他伸手稍稍用力捧起我的脸，让我直接面对那如圣水般纯净的双眸。“你，安娜·莫洛伊无论何时何地，何年何月，在何种状况下，都是200%值得被爱的。” 眼角微润，我看到了康纳眸中汹涌的波涛，那些我渴望已久的、虚无缥缈的东西如今就包含在其中。虚伪的假面“啪”的破碎，那个柔软细嫩、娇弱胆小的小女孩终于重新暴露在外。 我总算是说出了多年来的疑问：“我这样的人，真的不配得到爱吗？” 泪珠一颗一颗地滑过脸颊，被康纳修长的手指抹了开来。我本就虚弱的身体颤抖不止，康纳坐在床沿，轻松地将我抱进怀里，丝毫不在意眼泪和鼻涕抹在他的衣服上，把他胸口的衣服弄得一团糟。 “嘘，已经没事了。知道我要告诉你什么吗？”接连不断地抽泣已经让我说不出话了，只得无力地抬起头等待着康纳说下去。 他像哄孩子一样让我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轻抚我的后背。柔声说道：“我的系统里出现了新的情感。” 注意力被他吸引，我的抽泣也减弱了不少：“是…什么？” 康纳的牙齿不露声色地咬紧，光圈变成黄色，语气隐隐透着不悦：“他们可以那样轻易地把你玩弄于股掌之间。我很气愤，我想一枪崩开他们龌龊的脑袋。” 我不是傻子，康纳想要表明的意思我很清楚，但条件反射的恐惧还是斩断了我的思绪：“不愧是优秀的警督。” 不可否认，我的回答完全不合康纳的心意。他蹙眉，讲出了一连串话来：“成为异常仿生人以后，为了寻找存在的意义我努力了很久。直到我听说人类之间有着这样一个说法‘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人生才算完整’。” 我虽有所犹豫，但还是不想失了礼数：“然后呢，你找到那个东西了吗？” 康纳抬起一侧嘴角，如果说他往日的眸光是涓涓细流，那么此时他的眸子中透着的便是无情的海啸。沉默几秒，他回答：“是的”说完便将身体朝我压了过来，磁性喑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女士，请你配合警督的搜身工作。”